向烽手起刀落,马登元当场人头落地。
这场面如同把一瓢水从中间直接泼进滚烫的油锅,瞬间在台下众人之中炸开。一片响亮的音潮从头到尾,高喊叠着喧嚣,一波一波地响彻了整条长街!
众人都不自觉地往前推挤,想要离得更近些,看得更清楚些。
幸而黄三娘早就有所准备。城中差役数目不够,她直接从黑甲营借兵两千,就是为了维持现场秩序,以防拥堵、踩踏、还有紧急情况的发生。
所以在众人挤挤挨挨地想要往前凑的时候,站在一旁的黑甲军便主动伸出阻拦,维持秩序,并且告诫百姓谨防践踏。
从叶争流的视角向下看去,只见人潮涌动,大家都朝着高台的方向仰着脸孔,其中若干乡里还无师自通地高高举起了拳头。
马登元的这个结局,叶争流早有打算。但对于是否要当众行刑,她经过了非常仔细的考虑。
在估量了此方世界的民众接受程度以后,事情就如刚才那样平稳地发展了下去。
这是一个能活到五十岁就算寿终正寝的时代。
小规模的起义、大规模的征兵、荒野上的白骨、因为实在交不出佃租,只好主动成为世家辖下的隐户,从此生死都由主人吩咐的大量农民……
菜市口的斩首都有不少人专程去看,叶争流把马登元拉到大庭广众之下砍头,并不会吓到台下的百姓。
正相反,此时此刻,那雷鸣一般的叫好声正响彻沧海城的上空。
其实,数日之前的闭城之封,并未给多数人带来过大的损失。
各家各户一般都买到了价贵的粮米、心神不宁地度过了忐忑的半月。但土地没有被践踏,房屋没有被占领,家中的老小也都还平安。
所以,之前那种懑懑不平的不安心情,只要再过个两三月,便会在忍气吞声的生活里被消磨殆尽——素日以来,大家都是这么过的。
然而叶争流没有拖。
她在乡邻们对闭城的惶惶之情尚未消散之际,就先把此事的始作俑者拖到台上,手起刀落,给大家看了个痛快!
这一次,不再是习以为常的忍受,也没有了一贯的妥协和压抑。
百姓们呐喊,乡民们称快。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声音出现在这片大地上,而在此之前,它们已经被压抑了数十上百年。
那声音从街巷里穿过、自方堂中透出,绕过每一间院子,朝向四面八方地如积云般散开。
……
刘家的书房里,一个身着碧蓝罗衣的年轻男子听到窗外传来的隐隐喧闹之声,起身合上了窗扉。
在这年轻男人的身后,他的父亲,也就是刘氏族长,以及大兄二兄都端坐在这清雅的书房。
年轻男人关上窗户,口吻仍是难以置信的:“父亲,兄长,所以我们的新城主今日当真……”
——当真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去讨好那些腿上沾着泥巴,十指缝里全是海腥的庶人?
沧海城真是多灾多难。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离经叛道的解凤惜,结果又来了一个这般颜面扫地的叶争流。
这海城偏居一隅,既无高门大姓,也远离建康城中最新的风俗。
刘三公子每每思及此事,都觉得肺腑间犹如火焚刀割。
他本以为这就是世上的折磨之至了,哪知道竟然还能碰上一个这样的新城主!
刘家三公子以袖遮脸,呜呜咽咽道:“有此城主,儿实再无颜自陈出身了。”
这三公子还有话想说,便听书房外有人疾疾来报,言道新城主方才当众杀了马氏一族的小公子。
这个消息落入耳朵,刘三公子登时目瞪口呆。
“她,她竟敢当众砍了马兄的脑袋?”
马登元怎么说都是风海城主的小儿子,叶争流私底下给他一杯毒酒也罢,背着人白绫勒死也好,那都是预料中的事,也是以马登元出身应有的体面。
然而她竟然当众将马登元斩首……
这个女人,这个身世不详的庶种,她怎么能如此的野蛮无礼!
听到这个消息,刘家二公子反倒吐出一口气:
“我打听过了,据说拜入师门以后,叶争流和马兄素有旧怨。她把登元兄斩首示众,此举固然恶毒,此心固然可鄙,但由此观之,足以看出她的心计浅薄。今日以后,她是自绝于高门大户,无论嫁娶,都不会有世家愿意同她联姻了。”
刘家大公子也缓缓抚掌道:“前几日见她发兵风海,我本以为这叶女是乃个有勇有谋的人物。然而如今看来,却只是秉性鲁直而已。”
稍作停顿,刘大公子摇头叹息,站起身来:“登元之死,倒确实可怜可叹……我欲为登元写祭文一篇,昼短夜长,聊表哀思——父亲,吾弟,这便告辞了。”
等大儿子走出了书房,刘家族长便对自己其余的两个儿子点了点头:
“你们大哥说得很对,叶女年幼心狠,不辨是非,实是小人做派。她既然心胸狭隘,我们便也不得罪她,只是她自甘下贱,密昵庶民,如蝇逐臭,我们便更不能与城主府交往亲近,以免有辱我刘氏满门清名。”
做下这个结论以后,刘家族长便轻挥手中羽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