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黄三娘默然了一阵。
叶争流注意到她不同以往的神色,下意识道:“怎么,里面有你亲戚?要是三娘你特别挂心,平时可以写写信递进去。”
“不。”黄三娘慎重地摇了摇头:“我没料到,城主您竟一夜之间就把他们都关起来了……此时亡羊补牢,尚且未晚。您就是把他们都杀了,也不要关着他们。”
叶争流大为愕然,想不到黄三娘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你宁可要我杀了他们,也不要我关着他们?”
“是。”黄三娘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为了体现出她的认真,她甚至还离开座位,很是庄重地冲着叶争流行了一礼。
“马廖英坐拥风海城八万兵马,各家部曲之中,能战的恐怕总数还不足五千。然而马廖英宁可用阴私之计挑拨六族,也不曾让他的兵马把刀枪对准城内的士族,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啊?”
叶争流诚实地说道:“我听说过这件事,我当时还以为,是因为马廖英的智商和他的儿子比较接近的缘故。”
黄三娘:“……”
黄三娘苦笑一声道:“不是这样的……城主有所不知,士庶不婚,久而久之,士族之间的联姻关系就变得极为密切。
风海城中虽然只有六族,然而论起姻亲,北及大魏,南及宁浦,西及沙洲,东
及罗国。近在邓西,远如武安。您若是杀了他们,反倒相安无事。可您若是关押他们,又饶他们不死,只怕放了这些人以后,日后要惹来天下骂名!”
“城主,人言可畏,笔锋如刀啊。”
叶争流定定地看着黄三娘:“杀了他们就不骂了?”
黄三娘诚实道:“杀了他们,外面也骂您,但骂一阵他们就忘了——师父刚刚打下沧海城的时候就是这么办的。您不会以为,沧海城一开始真的只有两大士族吧。”
叶争流:“……”
不好意思,她真的是这么以为的啊!
叶争流感兴趣道:“但是不杀干净,他们要骂?”
黄三娘很是委婉地暗示道:“主要是,人都活着,这事他们自己忘不了,就总会一遍遍翻出来说。”
叶争流秒懂。
要是用现代娱乐圈术语来说,这六家以后就是叶争流的铁杆黑粉,以后有事没事都会把她拉出来隔空胖揍一顿。
“那我知道了。他们的姻亲之中,有哪个关系亲密到会为他们出兵的程度吗?”
黄三娘一怔:“这个,倒是没有。”
何况就是关上几个月,为这事单独闯一趟清宁关,损兵折将,还落不到好,不值当。
“不打仗就没事,让他们骂吧。”叶争流在这种事上一向心宽:“等过个几千年,没准还有人专门考据这一时期骂我的文章,然后出挑出一套选集精编用来圈钱呢。”
“……”
黄三娘实在不知,叶争流的这副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改的抗压能力,究竟从何而来。
作为一个身兼数职、连公关的活儿都包的全能秘书,黄三娘一连历经两任不省心的上司,真是恨不得表演一个当场脱发。
她叹息道:“城主,您有所不知。就算是美玉一般清白的高士,也未必禁得住……”
“我就是太清楚了。”
叶争流温和而坚决地打断了黄三娘的劝说。
三娘是个很好的财政人才,她敏锐,有头脑,仔细而且果断。叶争流扪心自问,要是让她来负责这些支出流水,可能连两个月都顶不住。
但这不代表叶争流要全盘接受黄三娘的建议。
实际上,在这件事上,她和黄三娘采用的视角、在意的方向,都完全不一样。
“一个完美的圣人都经不起这么批判,何况是我叶争流呢——我叶争流身世不详,一连投过两任师父,既无名门家世,又没有哪个百年的门派来给我做后台,此外又年轻、又是女人、又有点漂亮,简直浑身都是筛子,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黄三娘有些难过地摇了摇头。她忧愁地看着叶争流:“师妹,你知道的,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师姐放心,我也没有其他意思。”叶争流笑道:“我是想和师姐说,既然我已经浑身都是筛子了,难道我拿面粉补一补窟窿眼,人家就能看上我吗?既然左右要骂我,早晚要骂我,不如让他们先骂累了再说。”
黄三娘见叶争流心意已决,只好不再相劝。她重新坐回座位,忽然抬起头来。
“你说,‘早晚要骂你’?”
“是啊。”
见黄三娘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叶争流不由满意一笑。
“这些高门大姓,我以后或许会杀他们。但不能以灭杀满门作为开始,时间也不能发生现在——因为,我不仅仅想固守在风海城当个土皇帝而已。总有一天,我们要走出清宁关。”
顶着黄三娘隐隐变化的眼神,叶争流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背。
“这话我先和你说了,三娘你心中有数,早早做起准备罢。”
黄三娘的眼神在叶争流的笑容,还有她搭上自己手背的素手上来回移动了几下,过了片刻,她扬声叫了一声纸鸢。
纸鸢匆匆从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