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了回来。他一生的愁苦都写进满脸的皱纹里,耷拉的眼皮遮住一半视线。所以老人家要很努力地睁大眼睛,才能看清叶争流的轮廓。
老头子盯着叶争流看了好一会儿,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袋。
“伢儿多大了?”
“十四。”
“啊,十四……我家小杏儿十四那年,嫁哩嫁哩。”
“您闺女儿吗?她现在怎么样了?”
老头子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良久才说:“女婿给征走了,命短,没活过当年秋。我们小杏儿烈性哩,烈性哩……”
他太老了,老的眼睛都干涸,即使提起撕心裂肺的往事,也泛不起一滴的泪。
他顾惜地看了看叶争流,叹着长气说:“小丫头跟着爹,吃苦啊。”
“……”
叶争流默默退出了那间屋子。
她问应鸾星身上带没带银子,她想给这家人留一点。
……事后想起来,叶争流总觉得,自己当初该注意到应鸾星那个不同寻常的停顿的。
应鸾星停了一下,从怀里掏出银子给叶争流:“你想给便给吧。”
那一刻,叶争流穿过草堂,高高兴兴地把银两给了这家的女人。
她太迟钝了,以至于只看清了她们遍布风霜的脸,而没看清她们头上高悬的屠刀。
再后来,便是满地的横尸,躺遍了整个村庄。
因为应鸾星要隐藏自己的踪迹,他的容貌和气质都太有标志性,所以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必须死,因为唯有死者才能守口如瓶。
其实以杀人蜂之毒,叮上后一时片刻就会死去,并不会有四下流淌的鲜血把屋子染红。
然而不知是叶争流的臆想或是其他,当她回忆起那一天时,总觉得血腥气带着不容逃避的回忆,侵蚀了自己的整个鼻腔。
面对人间地狱般的屠杀,叶争流从最开始态度激烈的反抗,到泣泪俱下的哀求,直到最后被应鸾星压着头顶跪在他的脚边,麻木不仁地接受。
当一切都结束以后,应鸾星缓缓地松开了手,再轻柔地落下,抚摸过叶争流的发顶。
他把那只装着蜂子,也装着沉甸甸四十多条性命的金球放到叶争流手里,低声说道:
“习惯就好,司里长大的孩子,同样早晚要开这一刀——从今以后,你跟着我,天下间无人不可杀。”
目光在叶争流呆怔的面孔上停留了一会儿,应鸾星不太满意地皱起眉头,沉声补充道:“你……可以给他们敛尸。”
“……”
叶争流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室内,只见那个怀胎七月的妇人躺在床上,还大大地睁着眼睛,死而不能瞑目。
就在她的枕边,那枚小小的
碎银,还在阳光下无知无觉地闪烁着微光。
………………
应鸾星高高地挑起了眉角,显然是觉得叶争流给出的理由拙劣得可笑。
“就为了……”他似乎极力地回忆了一番,才想起来那一家人来:“就为了那五个人,你便要背叛我?”
——这好不容易回忆起来的数目,他竟然还记错了。
又或者应鸾星并未记错,因为在那间屋子里,除了那对老夫妻、新妇和她肚子里无辜的生命,还有一个对未来满怀期冀的叶争流,也同样地被杀死了一回。
应鸾星眼中的神色逐渐冷硬,显然是觉得叶争流不见棺材不掉泪,正该现在杀了。带着最后一点耐心,他讥嘲地说道:
“那几条性命或许会吓得你落荒而逃,可一个落荒而逃的人,竟然还有毁我卡牌的胆子吗?”
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应鸾星淡淡道:“死到临头,你还是不肯说实话……这很好,非常好。”
此时此刻,他左肩断骨森白,垂落一边,仅有一条右臂握刀,大半蛊虫也全都牵引在慕摇光身上。但即使如此,应鸾星看起来依旧像是一个能屠千人、万人的大魔头。
他修长苍白的手指在刀鞘上轻叩两声,新的蛊虫如阵列般浮动在他的眼前。
……是新的杀人蜂。
应鸾星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冷然宣布道:“既然当初你重创我的卡牌,今日便让蜂子取你性命。”
他手里本来还有数种更加恶毒的蛊术,每一种都很适合叛徒。
可应鸾星忽然注意到,少女的脸颊依旧泛着桃花般的颜色。
以蜂蝶来夺去花朵的性命,或许才是真正的相得益彰。
杀人蜂通体漆黑,身上浓郁的墨色像是应鸾星无情的眼睛。蜂子挥动翅膀,排成团团之阵,将叶争流围在当中。
而在那泛着哑光的密密毒针之后,紧跟着递来的,便是应鸾星寒冷的刀。
叶争流重启黄阶卡“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在花朵的幻影迷惑了杀人蜂的同时,挥动烟凤翎将其尽数斩落。
横扫杀人蜂后,剑锋带着未尽的余意,如同晚凤清鸣一般,径直逼向应鸾星。
这一次非是偷袭,应鸾星也应对的从容冷静。
厚重的钢刀与轻薄的烟凤翎锵然撞响,两柄高阶兵器,飞速相抵,划过对方的刃身。在高速的摩擦之下,嘶拉一声擦出迸溅长度达到丈许的点点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