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片龙鳞（三）
说起归一长老, 那年轻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么个成天冷着一张脸活似别人都欠他几百斤金丹的模样, 他比惊鸿仙子要大上几岁，如今须发皆白, 却是鹤发童颜, 面容仍旧是青年时的模样, 就如惊鸿仙子, 虽然也是几千岁, 却也仍貌美如花。
这会儿他找惊鸿仙子有事，惊鸿仙子却不肯见他, 归一长老便亲自前往惊鸿仙子所在的山头, 结果人都到了，还是进不去, 只能在山头外等候。
她已足足有几千年不肯再让他踏足这里了。
玲珑推门出来，瞧见归一也不畏惧, 原身对着归一总是有几分害怕, 毕竟归一平时不爱笑, 又总拉着一张脸。“归一长老，您来啦？找我家师父吗？师父现在可能不大想要看到你耶。”
被个小辈如此鲜明地指出惊鸿仙子不想看到自己, 饶是归一长老也不由得红了脸，不过他眉毛胡子雪白长长，应该也遮住了, 不至于叫人看出来：“她素来不懂事，我是有要事与她相商，叫她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岂料这句话叫屋子里的惊鸿仙子给听着了,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玲珑只觉一道身影掠过，归一长老就摔了个大马趴，好在周围没有其他弟子了，不然真是丢人丢大发。
“我耍小孩子脾气？！”惊鸿仙子咬牙切齿，“你这谢顶老儿来我山头作何！我应是说过，再也不许你踏入我的地方半步，否则休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玲珑插嘴道：“师父你们还有往日情分啊？”
惊鸿仙子一窒，改口：“赶紧给我滚！有什么事都不要来烦我！”
归一却打看到她的那一眼就再没说过话！
两个加起来好几千岁眼看就要渡劫的修士，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一个是气得，一个是惊艳。尤其是归一，他看着惊鸿仙子，几乎无法把眼睛从她身上移开，这样一身红衣艳若桃李的惊鸿，他只在梦中见过。
那时他们还年轻，正准备结为道侣，只是……最终擦肩而过，后来他无数次梦见她身着红色嫁衣与他拜天地的模样，便该如此，眉眼娇艳，宛若牡丹。
“归一长老，你看师父这样好看吧？”玲珑笑嘻嘻地凑上来，在归一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挽住惊鸿仙子的手臂，她笑吟吟对归一道，“要我说，生而为人，男女不论，都应把自己往光鲜亮丽了倒腾，修道固然重要，可本心所求也不能忽略，倘若修道最终求的是无情无欲，又为何不趁着心脏还在跳动，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呢？”
归一与惊鸿都情不自禁地看向她，玲珑笑得越发畅快：“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愿意便是愿意，不愿意便是不愿意。”
一时间，除了玲珑在笑，余下二位修士竟皆默然无语，半晌，惊鸿仙子才道：“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不知是说今日，还是说往后。
归一浑身紧绷，想要再进一步，玲珑已经拦在了他面前：“归一长老听见了吧，我师父说，不要再来了。”
她一张明媚的小脸上满是笑意：“师父名头虽然挂在太极宗，却向来不问世事，若是太极宗没有遇到灭门之灾，还请归一长老不要再来打扰。”
听她这样说归一便明白了，这小徒弟是在给惊鸿撑腰出气呢，他像是老了许多岁，瞬间挺直的脊背便坍塌下来，慢慢地转过身，只是御剑离去时，又不由自主地看向那抹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他这一生，是无法渡劫得道了。
因他的心魔，永不会停止。
归一长老一走，玲珑便笑嘻嘻地推着惊鸿仙子往屋子里去：“走走走师父，我还有好多妆容想教给你，咱们以后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下山去玩好不好？”
惊鸿仙子一边被她推着一边嗔怪：“你还说呢，迄今还在元婴后期无法突破，竟还有心思要下山去玩！”
玲珑哎呀一声：“突破这种事情随缘嘛！又不是说想突破就能突破的，再说了，就算不突破，我也不比别人弱呀！我师父惊鸿仙子可是超级厉害的剑修！身为徒弟，元婴对上大乘我也不虚的！”
惊鸿仙子被她拍马屁拍得晕晕乎乎，再加上她也的确喜欢胭脂水粉美服华裳，只是……归一不喜欢，他更崇尚返璞归真，认为华丽的皮囊终会拭去，而那时候的她一心一意地追随，久而久之，竟连自己喜欢什么都忘记了。
她看着如花似玉的小徒弟，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小脸蛋：“倘若你心中喜欢长泽，那便不要错过，长泽与归一是不同的。”
玲珑抿了抿唇：“我不喜欢他了。”
“嗯？”
“长泽与归一长老又有什么不同呢？心中有大道，正气凛然，可到了关键时刻，作为他们深爱之人，为了拯救其他人，他们是毫不犹豫就要牺牲的，倘若如此，我便不做他心爱之人，我要他牺牲别人来救我，也不要牺牲我去救别人。”
惊鸿仙子手一颤，一瓶香粉顿时倾斜，洒落一身。
是啊，倘若你爱上一个英雄，就要承受这样的苦果。在其他人和你之前，他总会不考虑地便要牺牲掉你去成全旁人——哪怕他会痛苦、会自怨自艾自恨，再来一次，他仍然是要牺牲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