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失忆数月,这是阿姒第一次脱口说出有关过往的回忆。
那些融入骨血记忆暂被掩埋的记忆,第一次在不经意间涌出。
显然,她说的阿爹并非小人郑五,而是被她忘记了的父亲。
没来由地,阿姒心口一阵揪痛,那是一种暖意混着心酸的感觉。
初时温暖,过后则是绵绵钝痛。
眼前晃过一道道白幡,元宝纸漫漫扬扬,似片片薄刃,朝她割来!
阿姒倏尔站起。
她像个木桩般呆立着,试图回想起更多关于亲眷的记忆。
然而却是徒劳,想起那夜偷听时郑五所说的话,阿姒心中陡然一惊。
郑五说捡到她期间,正好因造反落罪的家族殷氏在流放时途经当地试图逃窜,遭官兵搜捕时跳了崖。同一期间还有北方南迁的世族经过,听闻他们在那一带遇到了胡人,不少人被掳走。
他疑心阿姒是罪臣家眷,但见她面上并无黥印,手脚腕处亦无枷锁勒痕。又见她身上戴着价值不菲的手镯,猜测阿姒可能是随众南迁的人,家中非富即贵,便想借救命之恩牟取名利。
郑五在那一带打听许久,未曾听说有人寻找女儿,便推断阿姒要么再无亲人,要么被急于南迁的家人放弃了。
此刻无端的揪心让阿姒不由疑心,她曾有家人,且很疼爱她。
但他们恐怕已不在。
适才漫天百花的片段让阿姒双腿脱力,她慢慢坐下。
有人在轻挪椅子,让她不至坐空,阿姒骤然回神,嘴角挂上勉强的笑。
晏书珩眸色沉静,眼底映着她的怔怔然的模样。
虽不知阿姒是如何成了郑五的女儿,但她既果断和刺客远走高飞,且事后对那郎中毫无眷恋,多半也猜出那并非她的生父。
但他不知江回是否知道此时,多说多错,只道:“恨那郎中么?”
阿姒目光里覆了冷霜,微带轻哂道:“父女之情从无,何来恨?”
他更温和了:“方才为何难过?”
阿姒嘴唇张了又合。
先前为了与郑五撇清干系,她只含糊说那是捡到她的陌生人,未说是几岁被捡到,也未说过失忆的事。
失忆之人如同白纸,有心人想编造故事来诓骗实在太容易了。
即便江回如今不会害她,不代表他能一直如此。没有过去、缺乏阅历的人易被拿捏,哪怕他们是夫妻,她也不能轻易将这软肋告诉他。
至少得等日子安稳后再提。
阿姒想起早前那个梦,梦里的爹爹无奈又纵容地轻揉她发顶。
她倏尔道:“夫君,可以给我你的手吗。”声音像温软春风,叫人无从拒绝。
晏书珩伸出手。
阿姒捧住那只温暖的手掌,掌心的温暖传入她手中,她像懵懂的孩童般,抓着那只手,放在自己头顶。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就像孑然一身暴露在野外时,头顶多了一片可遮风避雨的屋檐。
曾经有父亲庇护的感觉是这样的。
阿姒松开了他的手掌,语气平缓,不透着半分情绪起伏:“好啦,我玩够了。”
青年的手从头顶移开,却捧住了她的半边脸颊:“怎么了,有心事?”
声音卸去了因伪装江回而生刻意生出的疏远淡漠,以他晏书珩的语气询问。
低柔温和似无变寒夜里的一豆烛火。
阿姒不由得微滞,随即转眸,眼底又是澄澈不染忧虑:“不是要哄睡么?”
晏书珩笑笑,再次在她发顶揉了揉。
他连她是姜氏哪房都不清楚,更不知道她是如何遭逢意外,或许失忆对眼下的她而言是件好事,也歇了继续试探的心思:“不若我给夫人念几个故事。”
阿姒不大正经地笑道:“夫君声音太好听,若讲故事,我会被勾得睡不着呢。”
她选择强颜欢笑,晏书珩也不拆穿,只像纵容妹妹般道:“好,都依你。”
他轻摇扇子给她背起《千字文》,甚至还有《礼记》中的一篇。
“……求中以辞爵者,辞养也。”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摇椅上的人已睡去,晏书珩手撑着扶手,温柔的目光覆落在她面上,像一层软纱。
他起身欲往外走,又转身嘱咐静候在旁的竹鸢:“取条薄被来。”
竹鸢取来薄被,正要给阿姒盖上,青年已将其接去。
他俯下身,替沉睡的女郎小心盖上,这才头也不回地离去。
院外难睡安稳觉,阿姒只歇了半个时辰便醒来,这一觉虽短,但出乎意料,睡醒后她神清气爽。
手摸到遗落在一侧桌上的蒲扇,耳边回响起他念的那些文章。
阿姒沉默地摩挲扇柄。
稍晚时,他托人递回消息,称差事忙碌无法归家。
一夜后,阿姒再想起夫君时,对他的印象依旧是神秘寡言。
昨日破天荒的捉弄和体贴仿佛昙花乍现,他好像一直没变过。
淡漠也好,温柔也好,就连一反常态的捉弄,似乎都是他原有的样子。
日升正空,正是午歇时。
寂静竹园中响起稍显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