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来找我是在半年前，具体时间可能你比我还清楚。”烟蒂碎屑掉落，江夜白缓缓突出一口白烟，回忆道：“在他之前，我诊治过不下百种心理问题，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
江夜白想到了什么，轻嗤一声。
“但是在与他的谈话中，我不止一次差点儿被他说服。”
舒缓琴音流转，小小的芭蕾舞演员在八音盒的玻璃舞台旋转。
黑发少年双手合握眼状吊坠，全然放松的姿态，任由对面的心理医生审视。
“我第一次听见神的声音时，全身都在发热，烧得脑袋都要糊掉了。但身体却是冷的，冷得睡不着，只好清醒地感受病痛。”
“人不应该这样活着，医生。我那时迷迷糊糊地想，只有死亡能平息一切痛苦。比起痊愈，我更期盼就此结束。”
“神就是在这时出现的。”少年双手捧着眼状吊坠，贴在胸口，从那冰冷的死物仿佛汲取到无限的温暖：“我听见祂轻声呢喃的摇篮曲，沉入无痛的梦境，去祂的国度，朝拜祂在人间的化身。”
江夜白停下记录，忽然道：“什么样的化身，能详细描述一下吗。”
少年摩挲吊坠，周身萦绕淡淡的悲伤。
他天生一副极具迷惑性的皮相，连伤感都带着悲天悯人的光环。
“半身崩塌，五感尽毁，破碎的神像。”
“我枕着神仅剩的掌心，像是沉进了蜜水里。可祂却不愿我就此沉沦，祂说，你该醒了。”
“可是一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全知全能的神明宽恕了我的懦弱，祂说，我送了你一样东西，只有睁开眼睛你才能得到它。”
少年摊开掌心，眼状吊坠注视着他。
“醒来之后，这枚吊坠就握在我的手中。”
听到这里，赵戎坐正身体，两条腿岔开绕过逼仄的桌子，双手合十支在下颌：“江医生，能不能从专业角度解释一下他的梦。”
向他人透露病情，已经有违职业道德。
指尖轻烟缭绕，江夜白还是开口了：“最开始，我判断为潜意识的自毁倾向。但是，他这个人其实过着充实而有意义的人生。不排斥与人交流，还有顶尖的自我管理能力。不抽烟喝酒，早睡早起，热心于慈善活动，还能抽空锻炼身体。”
“这社会上百分之八十的社畜都比他更有自毁意识。”
“是吗。”赵戎目光忽然犀利，像是在笔录中捕捉到犯人的漏洞，上身倾向江夜白，道：“可是据我所知，他曾经自焚过。”
“赵警官，你不用套我的话，我很清楚那次是为了救人。”
赵戎点头：“是的，为了救一个想要跳楼的烧伤患者。明明可以在救援队赶到前稳住对方，却选择在对方面前一把火点燃了自己。”
“听起来你当时在现场。”
赵戎回想起当时的兵荒马乱，至今还是啼笑皆非。他记得很清楚，那天还是苏长夜的十八岁生日，据
他本人口录，他是去医院慰问白血病小朋友，结果偶遇烧伤患者跳楼。
那名患者已经坐在了窗台上，医护人员、病人保安都不敢打草惊蛇。
患者的医生被推了出来，人命关天的时刻，中年人说话都结巴了。
“小妹妹，你，你先下来，有什么难处我们一起想办法，现在整容技术发达，活着才有希望！”
患者转过头，露出烧疤遍布的脸，连头皮都严重损毁，如果不是医生的称呼，甚至无法看出性别。
经验浅的小护士捂住抽气声。
“你皮肤光滑，五官完整，当然处处都看得到希望。”患者咧开嘴，道：“可我每天只能感觉到痒和痛，活在你们嫌恶、怜悯的目光里。我现在就是要去找希望呀——去没有你们这些虚伪之人的地狱里。”
“为什么认为我们都是虚伪的人？”
赵戎吓得手机都掉在了地上，往旁边一看，在他打救援电话的间隙，苏长夜竟然不知何时跑到了人群最前方，还无缝接上了话。
“你又在发什么疯，快给我回来！”赵戎生怕苏长夜语出惊人。
在紧张刺激的现场，这单纯的好奇过于醒目。
“玩火的是我弟弟，如果我丢下他自己逃跑，那现在坐在这里的就是他了。我并不后悔救了那个蠢货，只是没想到……一场火灾，轻度烧伤的他备受珍重，我却成了父母的负担……也许在他们心里，直接烧死反倒省事。”
“如果有下辈子，我再也不要救人了。”
少女说着，身体倾向窗外，就在惊叫吸气声中，苏长夜甩开赵戎的手，道：“想去地狱，你走错方向了。”
动作停住，少女这一回头猛然怔住。
“啪”
酒精瓶碎裂，苏长夜扣下打火机。
少女眼中燃起火光。
人群惊叫四散。
真空地带中心，火焰眨眼吞没了苏长夜半边身子。
“灭火器！灭火器在哪！”赵戎抓住一个乱跑的医生质问。
“不知道，不知道啊！保安，问保安！”
突然，他听到灭火器喷烟的声音。
白烟吞没火舌。
握着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