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八年,八月二十八日。
顺天府贡院放榜,会试名单出炉。
参与今科会试的数千名考生,最终脱颖而出者仅三百人。其中,南卷取中考生171名,北卷取中99名,而中卷取中30名。
之所以会有南卷、北卷、中卷的划分,盖因大齐各地教育资源不等,尤其江南诸省,单论文教对北方地区几乎形成碾压。
倘若不限地域歧视,会试上榜的南方士子很可能占据总数七成以上。数十年前未分南卷、北卷、中卷时,事实便是如此。
因此,朝廷才会先分南北榜,规定“科场取士以十分论,南士取六分,北士四分”,后来又添加中卷,“以百名为率,南、北各退五名为中卷”,遂成定例。*
换而言之,以会试录取名额共100人为例,则南卷55人,北卷35人,中卷10人。尽管有此规定,却从未有哪一科会试严格执行这一比例,最多只是接近而已。
如此,三卷的录取难度截然不同。中卷与北卷取中的贡士或许含有一定水分,要想从南卷脱颖而出只能说不存在丝毫侥幸。
纵然未曾被取中的第172人,其才华未必不如上榜的300人,只是受南卷名额所限,生在科举强省,竞争对手太强罢了。
湖广一省赫然便属于竞争激烈的南卷,偏偏又竞争不过浙江、福建等科举强省。前几届中试士子人数尚且不及强省的一半。
洒扫一新的湖广会馆中,除却意外误了会试的龚兴源,参与今科会试的举子几乎齐聚一堂,紧张而焦灼地等待着贡院放榜。
从往届会试的结果看,湖广一省的录取人数约摸不及二十,大部分人都希望渺茫。
谢拾与姚九成、张宥三人坐在一起,而后又招呼着于方远与龚行先后入座。眼看旭日东升,几人止不住伸长脖子往门外望。
此时会馆之中,如此姿态的学子比比皆是。谢拾几乎幻视一群“曲颈”大白鹅。
突然冒出的联想令他嘴角忍不住上扬,他连忙举手以袖遮掩,避免自己笑出声来。
张宥端起桌上的茶杯,手却情不自禁一抖,顿时便有一小股茶水浇到了桌案上。
他放下茶盏,摇头叹道:“原以为我只是陪跑,不想事到临头终难维持平常心。”
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对中试并不曾抱有多大指望,只当是提前积累经验罢了。
然而放榜之日,他竟也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心中忍不住生出不切实际的希望。
万一呢,万一就走了大运呢?
“往前一步即登青云,谁能维持平常心?”姚九成示意他看看这满屋子坐立不安的举子,摇摇头道,“反正我不能。”
他的目光转而投向谢拾:“依我看来,遍数湖广会馆,唯有知归能淡然以对罢?”
姚九成这话说的笃定。
张宥顿觉有理。
谢拾却道:“我亦不能。”
姚九成与张宥犹自不敢置信。
谢拾却哭笑不得。
这两人对他的滤镜究竟有多厚啊?
说到底,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十八岁年轻人,只论年龄甚至在湖广会馆中排在末尾。在考场上能保持淡定自若已是难得,揭晓之日又岂能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会试考题并非对错分明的术算题,即便谢拾本身信心充足,也难保考官不肯买账。昔日郴林四友之二,不就是折在会试吗?
作为例子出现的于方远与龚行却很能感同身受。尤其是于方远,犹记得上科会试时他对自身亦是信心满满,从未怀疑过自己会落榜,大半忐忑都源自对更高名次的追求,今时今日的谢拾,多半与当时的他一般想法。
有过一次落榜经历的龚行谦虚了许多,他环顾一周:“谢兄有状元之才,彼辈患不能中试,谢兄所患,却是会元未定罢!”
言下之意,同样是担忧忐忑,旁人担心的是落榜,谢拾担心的却是错失第一。
——所以说姚九成与张宥实在不必为谢拾悬心,他们犹且饥肠辘辘,后者已开始挑肥拣瘦。
有时候做人说话委实不用如此实在,这样会没朋友的……姚九成、张宥一时汗颜,失笑道:“龚兄所言甚是。知归已是稳坐钓鱼台,你我却尚未‘上岸’呢。”鱼跃龙门者数以千计,能心想事成者不过三百而已。在座中人,谁会是那三百人之一?
此时此刻,几人再度回忆起自己在考场所做的试卷,便感觉似乎处处都有不足。
张宥自认第二场判语没做好;姚九成担心策论发挥不力,影响考官观感;龚行挑出了书义与经义十余处润色后更上一层楼的词句;于方远上一科卷面受污而落榜,今科又小小走了一次背运,竟是雨夜不慎染了寒气,虽不严重,但号舍中休息不好,对考试状态大有影响,讲到此处不免失了信心……
谢拾在一旁听着,只道他们过于担心会试成绩,以至于对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