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文帖出,争议立散。便是还有极少数嘴硬之人,见无人应和,也不再自讨没趣。
随后,谢拾与今次县试上榜的前二十名都受邀到县衙走了一遭,拜见县尊大人。
周知县年近五旬,却精神弈弈,宽额正脸,自有为官多年的威严之气。他身着宽袍圆领的青色常服,头戴乌纱,腰束银带,鸂鶒纹的补子象征着正七品的官职。
依照名次排列入内的一众考生在这位县尊面前都是屏息凝神,唯恐有丝毫冒犯。
周知县的态度却颇为可亲,与众人说了几句话,又笑容和蔼地鼓励道:“列位都是本县俊杰,还望再接再厉,府试连捷。”
虽只是口头几句鼓励,可说话的却是县尊,诸生面露欣然,一个个大为振奋。
随后周知县命人送诸生出门,却唯独点了谢拾的名,明显要留他单独叙话。其他人见状,无不心生艳羡,面上却无不平——但凡见过谢拾的文章,很难不心服口服。
众人散去,只剩谢拾一人。他年纪虽小却进退有度,挺直端正地站在堂中,骤然被县尊点名留下,亦是虽惊不乱、从容自若,相貌本已极佳,气度却更胜一筹。
周知县越看越是喜欢。
便将人叫到近前,何时开蒙,读书几年,垫师何人,一一问了。得知谢拾师从徐夫子,周知县恍然道:“原来是徐子平。”
秀才易成,举人难得。周知县上任以来,泊阳县就出了一位举人,印象岂能不深?只此文教之功,便足以在他的政绩上添上重重一笔,不出意外来日必然高升。
提及徐衡,周知县不免问了一嘴。
眼看周知县似乎因为徐夫子的缘故对自己印象更好,谢拾欣然之余暗暗可惜,若是徐师兄还在这里,本该由他来沾这份光。
尽管他深知周知县本就对他极为欣赏,徐夫子这位恩师的存在不过是锦上添花。
谢拾道:“恩师现已入京赴考会试。得知学生与师兄得县尊看重,必然欣慰。”
他不动声色地替师兄刷存在感。
周知县当即笑道:“徐兄的文章我是见过的,火候已到。不出意外,本县又要多出一位进士……”又听谢拾特意提及师兄,便记起方才入内的前二十名中,恰有一位徐姓学子,知县事务繁忙,自然不可能记住所有学生的籍贯与祖孙三代,此时听了谢拾的话,顿时对此人身份有所猜测,问道,“你师兄可是县试第三名徐守文?”
“县尊所料无差。”谢拾欢欢喜喜一揖,又道,“恩师待我如子,师兄待我如弟,得此良师益友相伴,乃学生之大幸。”
“善!”周知县对他愈发满意,对印象不深的徐守文与印象深刻的徐衡亦多了一分好感,“尔师兄弟皆少年英才,又亲睦如此,徐兄教徒教子有方,足以自得矣。”
又考教一番谢拾的学问,发现他基础扎实,对经义自有一番见解,尽管尚有许多稚嫩不足之处,在这个年纪已是难得……
周知县心中有了
底,端茶送客之前,他取出一封银子递给谢拾:“府试在即,本官略备程仪。望你不负所学,举业有成。”
……
谢拾走出县衙大门时,徐守文还没走,见谢拾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他忙迎上来,笑呵呵地调侃道:“阿拾你这是怎么了?莫非挨了县尊大人的批?”
——事实当然不可能如此,若非极其欣赏,县尊何必留人?
不知情的外人听了,恐怕还以为他在幸灾乐祸呢。
“夸你我师兄弟少年英才算不算?”谢拾当然不会误会徐守文的真意,便也笑呵呵回应他,“赞夫子教徒有方又算不算?”
徐守文松了一口气,没好气地拍了拍小师弟肩膀,眉开眼笑起来:“好小子,这是作弄我呢?我还当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不过县尊大人送了我一封程仪。”谢拾实话实说,取出程仪,并不担心徐守文因这份特殊待遇而心态失衡。
徐守文果然没想太多,只连声催他打开看看:“堂堂县尊,出手总不会小气罢?”
师兄弟二人边走边拆开朱红色的封筒,将里头的银子倒出来,竟有足足二十两。
二人俱是呆了呆。
徐守文咋舌:“县尊出手,果然阔绰。看来阿拾你不必担心去府城的花销了。”
种田的人家从年头忙到年尾,省吃俭用,都要攒两年。谢拾考一趟县试就到手了。不过,一众考生之中也只他有这份待遇。
想来是县尊怜他农家子出身,科举不易,又欣赏他的才学与天赋,才如此大方。
犹记得徐夫子曾经讲过,这位周知县并无什么背景,似乎出身寒门。自上任以来,谢拾亦不曾听闻这位县尊有什么欺压良民的劣迹,在百姓中风评还算不错。而今一番接触,他不仅奉送程仪,亦对谢拾多有提点,令谢拾对府试的信心更上一层楼。
谢拾将这份恩情暂时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