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据说除夕宫宴那日, 文大人姗姗来迟——文家从前朝就煊赫起来了,根基比开国的两位国公家还深。
或许是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或许是对当今过去十余年的所作所为寒了心, 入了内阁的文大人前些年丁优致仕之后, 便避而不出,一直乡间养病。
今遭也是一众文官清流联合请命,才说动了他出面。
他的到来, 对皇帝来说可谓是意外之喜, 还当文大人是回心转意, 肯为他所用, 接着替他分忧解难了。
皇帝亲自相迎,君臣二人寒暄了一番,文大人就直接在皇帝面前跪下了,当着群臣的面, 铿锵有力地直接进言, 请立储君, 还引经据典地分析了好些个利弊。
请他出山的清流文官也纷纷下跪,跟着文大人一道请命。
换任何一个君主来听, 都知道文大人率领的群臣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不想让这乱局再持续下去。
现在的皇帝不是,他还带着病容, 大过年的听到这样的谏言, 只觉得晦气, 觉得文大人是笃定他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才急着在除夕宫宴上立储——却根本没想,群臣也是时下注重年节的普通人,谁不想大过年的和和气气的?偏生这当今自打秋狩受了惊之后, 罢朝就成了常态,偶有接见臣子的时候,也总是让一众皇子的党羽抢先。
他们倒是想换个其他更适合的场合,奈何皇帝不给人机会不是?
皇帝当时就沉下了脸,顾忌到领头的是文家人,他并没有发怒,只僵硬地笑道:“文爱卿一片忠君爱国之心,朕是知道的。只是今儿个这样的日子,不谈国事。等年后……”
这是又准备拖上了。
事情到了这儿,江月还不算意外,毕竟早就听陆珏提过有人请了文大人出山,而且也对皇帝的昏聩有些了解。
让人意外的是,皇帝这话说完,英国公和鲁国公也跟着一道跪下了。
有句话叫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皇帝知道自己引起了文臣的不满,倒也并不如何担心。
但两位国公不同,两家是武将世家,在军中威望有多高,连定安侯、宣平侯都得退到一射开外这些暂且不提,主要是这两家在京城重地也有兵权——直接听命于皇帝的京畿营卫和金鳞卫自打太.祖时期起,就由这两家帮着操练和管理。
皇帝这些年不担心儿子闹出大动静,主要还是这二支卫军给的底气。
文武联合,他是真的不好再拖,便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说上元节之前就会拟定立储的圣旨。
他退了这一步,文大人和两位国公便没有再相逼,起了身。
可能也是知道皇帝的性情,怕他后头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当天这消息便不胫而走,京城上下人尽皆知,也就断了皇帝反悔的退路。
这些详细的后续,是年节上陆珏来江家拜年,探江月的‘病’的时候,告诉她的。
这三家在过去的十余年早就对当今的所作所为寒了心——不只是文家,两位国公当年也曾多次请命平叛,是皇帝忌惮他们,尤其忌惮鲁国公府,怕他们平叛之后,拥立他看不上的嫡长孙,宁愿让十三岁的陆珏代父出征,都不肯让两家沾手。
于是这三家避世的避世,放权的放权,却在朝堂风雨飘摇的时候,愿意站出来,为国为民请命。
江月沉吟了半晌,忍不住感叹:“虽不知道先帝离去时,对陛下做了哪些具体的安排。但只看这三家的行事作风,便也能猜到一些。怎么就……”
怎么就把那样一副好牌,打成这种模样?
说完,抬眼看到陆珏坐没坐相,正歪在临窗的塌上剥花生。
“都要立储了,你怎么不急?”
“急有何用?”陆珏将剥了壳、去了苦衣的花生装进小瓷碟,往江月面前推了推,“再说就咱们陛下的性情,答应了立储也必然要弄些事情出来。”
看他这老神在在的模样,江月便知道他心里有数,拈了个白胖滚圆的花生嚼了嚼,催促道:“别卖关子了,说说陛下会如何吧。”
陆珏拿了帕子擦手,不紧不慢道:“他只答应了立储,没答应宣之于众不是?只需在拟定旨意之后追加一道圣旨,言明这立储的圣旨得等他驾崩之后才可打开……”
“这不还是拖?”
这法子也并不是不好,可以让长成的皇子们专注猜疑和内斗,没人会打主意直接造反。毕竟皇帝一死,前头的圣旨就会被昭告天下。若原定的储君不是造反成功的人,那这皇位就名不正言不顺,若正好是造反成功的人,则反而把名正言顺的皇位弄的来路不正,承担后世的骂名。
若当今是个明君,旁人也不会说这法子有任何不对,可他不是。他宁愿让大熙接着烂下去,也要保住晚年的安宁。
陆珏原样靠回榻上,懒懒地道:“陛下并不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只以为是秋狩的时候受了惊,才得了个小病。他兴许还觉得自己有数十年可活,储君立就立吧。反正除了他也无旁人知晓,立一个储君,封住群臣的嘴,等来日这人选不满意,他也随时可以更换,若是不巧这秘旨让人发现……”
他扯起唇角,嘲讽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