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愈被她问得愈发局促,皱着眉反问道:“都督缘何说我自以为是?”
梁阑玉呵呵一笑:“那你又缘何认为我会包庇梁家?”
宋愈哑口无言。他固然可以狡辩他方才那句问话没有别的意思,但他自己心里明白,梁阑玉没有冤枉他。
“难道都督不会吗?”他忍不住反问,语气被逼得有些冲了。纵使梁阑玉确实有才干,但她能有今日,离不开家族的荫蔽。这些豪族出身的权贵又怎么可能侵害自己族人的利益?
“我不会!”梁阑玉毫不犹豫地说。
既然她穿越到这个世界来,又有了这样的机会,她的志向就远不止当个豪门贵女那么简单。
宋愈满脸的不敢置信,却终究没再开口质疑。
梁阑玉看着宋愈,目光很犀利:“宋二郎,这话我先前说过,今日我再说一遍。我有爱才之心,因此招揽你们兄弟为我做事,我亦不会亏待你们。但有一点你必须清楚——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何事,使你憎恶权贵?或使你以为全天下所有的官员都贪赃枉法?嗯?”
宋愈并未作答。
梁阑玉接着道:“总之,无论你因何对我有偏见,你都必须明白,我从未加害于你。恰恰相反,是我有心提拔你们兄弟,还愿为你们脱籍。倘若你不屑于此,不妨尽早说明白,我绝不为难,现在就放你们兄弟离开!”
她一向是个有包容力的领导,尤其对于有才干的属下,一些小脾气小性格她都能容忍。但前提是,属下也是诚心在她手下做事。
一个成天质疑领导、跟领导找茬的部下,是个人都不会喜欢的,她也不例外。
宋愈仍旧沉默,眼神的闪烁暴露了他并非对这番话无动于衷。
梁阑玉并不催促,给他时间慢慢想。
有一瞬间,宋愈有冲动把憋了满肚子的话都吼出来,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倘若他是孤身一人,他真想率性而为,即便死了也不可惜。可他还有兄长,他不能因一时义愤把兄长拖累了。
片刻后,梁阑玉察觉到宋愈身上的锋芒莫名收敛了,仿佛连脊背都弯了些。
“宋某明白了。”宋愈低声道,“多谢都督。”
“谢我什么?”
“谢都督愿解救我等于苦难中。”
梁阑玉怔了怔,也不知道他怎么忽然之间就想明白了。
“所以,你是自愿留下为我做事吗?”这话是梁阑玉最后一遍问,所谓事不过三,如果以后宋愈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态度,她就准备把宋愈打发回去了,就当他们之间没有缘分。
“……是。”宋愈垂着眼道。回答得虽然慢了些,但语气至少是肯定的。
“那就好。”梁阑玉点头,“既然你说是,我就信你。”
她不喜欢纠缠不清,而且她更在乎行动,而不是言语。既然该说的都说清楚了,她就准备放宋愈回去休息,没想到这时宋愈却自己忽然开口了,
“都督……豪族侵占军田一事可否交由我调查?我会尽快查清禀明都督的。”问完之后,宋愈自己也有些忐忑。
他想调查这件事是有些私心在里面,但他刚和梁阑玉起过冲突,梁阑玉会愿意给他机会吗?
梁阑玉只是惊讶了一下,立刻道:“可以啊。那两营的事我就让你哥哥和阿夏、阿秋去查。军田案你一人查能行吗?需要再给你拨几个人手吗?”
宋愈抬眼看向梁阑玉,眼神中难掩诧异。
他抿了抿唇:“待我有了头绪,若需要人手,再上报都督。”
“也好。你有需要的,随时告诉我。”
在梁阑玉看来,军田这事先是让宋愈出言讽刺了自己,又是主动请缨调查,说明他对这件事很上心。上心就是好事,主观能动性往往是一件事成功的先决条件,她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更何况她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再好好考察一下宋二郎的能力。
一切安排妥当后,梁阑玉便让宋愈出去了。
……
宋愈刚走出书房的门,就看见宋闻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满脸焦急地等着他。
见他出来,宋闻立刻迎上来,紧张地上下打量他:“阿愈,你没事吧?”
宋愈看到兄长,欣慰的同时又有些无奈好笑:“没事。”
方才屋里就他和梁阑玉两个人,难道哥哥还担心梁阑玉会亲自动手对他用刑吗?
宋闻松了口气,急忙拉着宋愈往回走,似乎生怕走慢了梁阑玉会反悔把人放出来似的。他小声问:“都督都和你说什么了?责骂你了吗?”
宋愈将他和梁阑玉的对话简单重复了一遍。
宋闻听完,颇感意外:“她没有罚你,还同意让你去查案?”
“是。”
宋闻惊讶一会儿,始终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
被充入奴籍这么多年,他早就见惯了贵族们把他们这些奴隶视为蝼蚁。刚才梁阑玉要把宋愈留下的一瞬间,他甚至想象到了弟弟被活活打死后尸首被抬出来的画面——并非他异想天开,而是在过去那些年里,类似的画面他见过不止一次!
良久,他感叹道:“都督是个有容人之量的。”
宋愈嘴唇翕动,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