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有情绪波动的一个人,大部分时候,他的大部分人生都是如此。或许,隐约间他在寻求什么,某种能激荡自己心灵之物,因而他才会远离故乡,漂洋过海,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他深知,他自己的道德观极为浅薄,完全是人云亦云,小时候是听从父亲,长大后听从恩师,现在则是听从圣堂教会。什么是应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全都是他人告诉自己的已确定之事。他已经习惯接受,因为他自身是空白的,没有太多的自我意志。
但,现在,这种空虚感,这种难以描述的窒息感,竟然被描述做愤怒?如果这就是愤怒,他又是为何,为了什么在愤怒?
“我不懂。”他诚恳的承认,“我从前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愤怒。”
在格斗时候败给父亲,会让他觉得不甘。
因为亚裔被种族歧视,会让他觉得烦躁。
受到损失或受伤,遇到不幸之事,他全都当做神的考验平等接受,他对于已经发生之事毫无感觉,也不觉得自己需要有所感觉。
如果有,假如应该对一切有所感觉……那会是怎样的感觉?偶尔他会这么想。
“愤怒不该是极为烦躁又暴力,近乎失去理智的一种情绪?我没有感到任何此类情绪,我只是觉得……”
……无趣。
是的,这种感觉,理所当然是无趣。
他人生之中大部分时间都有这样的感受,自己不该弄错。
“啊,你没注意到吗?”女人轻笑,“愤怒也有很多种,也有安静燃烧着的,沉默的愤怒。在你的理智意识到之前,在你的感情察觉之前,你的身体已经先一步知道了,你的身体不会欺骗你。”
言峰绮礼,终于看向女子。
他刚才仅仅注意过对方的手指。
之后他注意到的是她的声音与话语,她的话语,就像圣典之中描绘的蛊惑人心的恶魔,每个字句都轻轻扣动他的心弦。
现在,他终于想看看这个人,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恶魔幻化成了怎样的人间形态,试图将谬误当做真理灌输给自己。
出乎意料,是个相当传统的亚洲女人。
说‘传统’,不是古板的意思,而是字面上一看就是纯正血统从亚洲地带来到英国的女人。
见多了你就知道了,当地人跟外来者很容易识别,哪怕是相同的族裔,他们也看起来完全不同。
最明显的差别,就是久居国外的亚裔,一般倾向于将自己的头发染成较浅的颜色,让它显得不要太过深黑。女孩们会穿着更接近周围其他女孩的衣着款式,她们想要特别,又不希望自己太过特别,就像一种保护色,将自己改变的更接近其他人,便于自己融入群体。
如此柔软又细长,未加烫染的长发,深黑到引入瞩目。
对酒吧环境来说,过分严谨保守,连前胸的扣子都不曾解开一颗的经典职业裙装,就像古板老学究似的包裹得过于严密的风衣,的确是刚到这个国家不久的亚洲女性才会穿的风格。
但是,她的面孔,她的表情,分明在诉说完全不同之物,就像某种其他的生物潜入了完全不同的躯壳,这让他感到困惑,他无法确定如此矛盾的女人这层表皮下的真实是什么。
很快,他知道了。
“你看,也有这样的愤怒。”
女人这样对他说。
然后直接站起身,抄起旁边的酒瓶一瓶子抡在酒吧侍从的脑袋上!
“砰!”
酒瓶碎裂,不清楚是磕在吧台上还是对方脑袋上造成的后果,反正,那男的倒了,她手上还拎着半截酒瓶。
“狗娘养的,你竟敢在我花费五镑的酒里放东西!你他妈的手指不想要了,是哪一根手指,啊?是这根吗?还是这根?啊?给老娘说话!”
当看到女人拽着对方的头发,猛地将人头往吧台上一砸,将半截酒瓶扎在男人手指前一寸处,按着对方的脑袋质问时,他的脑袋乱糟糟的。
周围的人在叫好,在吹口哨,在辱骂,可他什么都听不清,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就像有只凶暴的拳头正疯狂的在扣动胸膛!
有人来了,理所当然的事,酒吧下药之类的事一般不是单独犯,等待捡尸的同伙一般就在附近,更甚至保安有时候也收了小费对他们轻轻放过。所以看到几个胳膊上有纹身的彪型大汉围上来时,他一点都不惊讶。
一般女人看到这种情况就会退缩,识相点就该快点离开现场。不,与性别无关,聪明人不会以单薄之力去挑衅比自己更强大残暴的群体,这是生存之道。
但显然,她是真的醉了。
她非但没有退缩,反倒略一偏头,抬眼看向男人们。
“哈?一条龙服务吗?”
她说。
之后她突然用高跟鞋猛踩其中一人的脚面,再抡起那半截酒瓶戳向对方因疼痛而低下的后脑!
酒瓶只留下一片玻璃了,她的手大约割伤了,血顺着她的手腕勾勒她的胳膊,描绘出一种疯狂之美。
另外两个男人被吓到了,他们中的一个退后一步,另一个则向前一步,试图控制住她,避免她继续伤害自己的同伴。
然后,那个上前一步的男人直接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