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雪未融,是故积雪还十分笃实,不致于绊滑,然而织雨与绛儿的每一步,仍然危险而且艰辛,若非昨夜循着自山顶另一头,投射过来的无名火光,织雨与绛儿根本找不到越过山巅的途径,恐怕在阅黑中已经坠下山崖。
可怜的绛儿,费力攀上山峰后,还必须驮着主人,踩着湿滑的坡径一步步走下山巅,山顶那酷寒的低温没有冻死她们,可下山时一人一马才走到山腰,绛儿却已筋疲力竭,倒在冻着霜的草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绛儿!」织雨悲伤地呼唤降儿,泪水一颗颗从她颊畔落下。
她知道绛儿尽力了!
绛儿能将她驮到这里,已经不可思议。
万物有灵,这三日一夜,人与马结伴而行,度过重重难关,才终于走到这里,织雨对绛儿的感情,以及绛儿对织雨的依恋,早已超越人与牲畜的界限。
绛儿不是寻常的小马,它是月行挑中的马儿,一只小小的马儿能如此耐苦、如此负重,即便是万物之灵的人,亦不能及。
绛儿在那天夜里咽了气。
织雨守着它,陪伴它,一直到绛儿离开人世。
绛儿走得很安详。
入夜,从王卫城内放射出来的火光,似乎在为它祭悼。
「绛儿,来世你必定要投胎为人,下辈子,我们要做姐妹。」她抚着绛儿渐渐冰凉的马尸,喃喃念道。
王卫城的火光十分敞亮,所以即使失去绛儿的陪伴,一个人待在山腰上的织雨也并不害怕。她陪伴着绛儿,直至黎明破晓。
绛儿的尸身已经僵直,织雨在附近找了一些枯柴,堆置在绛儿身上。
她知道,这些枯柴没有办法保护绛儿的尸身,不被山里的野兽侵犯,可这是她能为绛儿做的唯一一点事了。
离开绛儿,独自下山时,织雨已经十分疲累。
她的体力透支,每走一步,都十分艰辛……
可这些折磨,都不是她最忧心的。
索罗。
已近在眼前。
然而,下山后要如何进入索罗国的王卫城,才是现在她最担心的问题。
进王卫城不久,他长发梳理齐整,已换上一身银丝黑袍。一切如常。回到索罗,回到他本来的位置,恢复他的身份,恢复他原本的成就与荣耀。「主子,一切已安排妥当。」侍者上前,恭敬执礼。
「备马。」他吩咐。
「是。」侍者退下。
月行走出屋外,穿过回廊,站在奢豪的楼栏边,举目眺看眼前一望无际、平整、华美的草坪。
这里举目可及之处,皆是属于他的土地。
女奴一双纤纤玉手掀开帷幕,在他面前跪下。「能予先生来了,已候在门外,主人要见他吗?」女奴生得妖娆艳丽,蜜色的柔丽肌肤温醉动人,是人世间难见的尤物。
他回身,淡淡瞥视女奴一眼。「叫他进来。」沉声吩咐。
「是。」女奴讷声答,然后退下。
片刻后,一名鬓发半白的男子,掀开帷幕走到楼台前。
「能予,别来无恙否?」月行沉声问。
男子见月行,身一耸,旋即俯身下跪——
月行扶住他。「能予,万不可,万不可。」他抬起能予。能予抬起凝肃的眼,恭听。
月行朝他咧嘴。「回焚宫前,万不可再如此,明白了吗?」他慢声说道。
那低淡轻浅的声调,是嘱咐,是交代,更是命令。
能予神情肃穆。
垂首,能予于这帷帐之外,方寸楼台,用一种极其低沉、极其内敛的声调,沉着嗓子,道出最后一次表态——
「臣,谨遵上旨。」
下山,不比上山容易。走这条山路进入索罗,注定要吃苦。织雨本来以为,失去绛儿,她恐怕永远也走不下山了。
她确实无法下山,因为不久后她就昏倒在山脚边沿,是一对住在山脚下的猎户夫妇救了她。
她醒来时,一名相貌姣美的中年妇人,正坐在床畔忧心忡忡地凝视她。
「姑娘,你终于醒了!」妇人转忧为笑。
「我、我在哪里?」织雨挣扎着坐起来,这才发现她头上的麻帽,已经被除下。
「在我与我丈夫的小屋里。」妇人道:「姑娘,你身子还弱着呢!你先别起来,快些躺下说话吧!」
织雨未违逆妇人的好意,又躺下说话。「请问大娘,我怎么会在您的家里?」
「我们是铁围山下的猎户,我正要上山拾点柴火,见你晕倒在山道上,就把你扛下山了。」
「原来是您救了我!」织雨有些激动。
「没什么,我只是路过,见你晕倒在山径旁,把你带回家而已。」
「谢谢您,大娘!」织雨由衷感激。
妇人笑了笑,然后问她:「姑娘,您怎么会晕倒在铁围山上呢?您从哪儿来的?要往哪儿去?」
「我……」织雨垂下眼,欲言又止。
「怎么,不方便告诉大娘吗?」
「不,我是从云落城来的,我越过铁围山,想进入索罗国寻人,可现下也不知道此处,还离索罗国边界有多远……」
「这里已经是索罗了,你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