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五,大军行至奢延水畔。
及至此处,多为丘陵山区。虽有秦直道可供通行,但年久失修之下,并不好走,于是邵勋下令停驻休整两日,他趁机接见各地酋豪。
此处有一个匈奴军垒,曰“扶苏堡”,四面石崖,据山甚险。
城池不大,周长不过五里余,因附近有扶苏冢、蒙恬冢而得名。
堡内有七八百户军民,半氐羌、半匈奴,因大势已去,遂投降。
邵勋令于此置县,曰“绥德县”,隶雕阴郡。
此郡下辖肤施(今榆林鱼河堡)、绥德(今绥德)、阳周(靖边县杨桥畔镇)、奢延(靖边县红墩界乡白城子)四县,治肤施。
雕阴南边仍为上郡,辖高奴(今延安)、平都(今子长市附近)、定阳(延安东南,延长、宜川中间,为杂胡聚居地)、甘泉(今县,因城南有美泉而得名)、直路(今富县),治高奴。
至此,上郡析置完毕。
新秦、雕阴、上三郡十二县,东汉年间基本就废弃了,而今全是胡人,恢复起来并不容易。
邵勋在新设的绥德县接见酋豪,过来的除了匈奴、鲜卑(白部鲜卑余孽)、氐羌之外,还有诸多杂胡。
这些杂胡已经搞不清楚族属了,更像是血统上的大串子。别说晋朝了,匈奴都弄不清楚他们是什么玩意,偏偏数量还很庞大,最后干脆以地域命名,比如“定阳胡”——一河之隔的西河郡也有类似现象,比如“石楼胡”。
“昔年我自洛阳回返,曾斩杀陆逐延,他是你何人?”邵勋看着一位名叫“陆逐乾”的汉子,问道。
“乃族叔。”陆逐乾答道。
邵勋点了点头,又问道:“上郡鲜卑何来?”
“本后汉白部鲜卑也。”陆逐乾说道:“彼时驻牧太原,后迁徙各处。”
“汉时就居于太原……”邵勋听了很是无语。
“昔年拓跋力微于盛乐西郊祭天,白部贵人不愿低头,遂为会盟诸部征讨,散于各处。陆逐氏得掌四部,世居上郡。”陆逐乾说道:“陆逐氏与拓跋氏势不两立,今愿奉梁王为主,异日征讨拓跋,愿为先锋。”
“哎——”邵勋伸手止住了陆逐乾。
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讲,你没看拓跋鲜卑第二批援军的贵人也在场么?
征集了四千余骑南下的伊娄叱奴此时确实在场,听到陆逐乾的话后,嘿然冷笑。
盛乐祭天,祭台上有七根木牌,分别代表除拓跋氏之外的七个兄弟部族,伊娄居其一。
拓跋十姓是一个祖先,乙旃、车焜都没资格上祭台,陆逐氏这种野狗算什么东西?
他当然知道,白部鼎盛时实力极为强大,隐为鲜卑诸部之首,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而今的白部鲜卑四散,最出名的就只有陆逐氏了,手里不过掌握着四个部落,总计数万众罢了。
为匈奴征战至今,这四部损失也很惨重,而今能有三万人都算他们厉害。
“什么征讨拓跋?”姚弋仲在一旁说道:“大王之敌乃刘粲,汝应尽起帐下精骑,攻打长安。”
蒲洪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他有点受不了姚弋仲了,味太大,劲太猛,要不要脸啊?
陆逐乾听了姚弋仲的话,转身对邵勋施了一礼,道:“大王,仆愿领骑三千、步卒五千南下,攻打长安。”
“可。”邵勋赞许道。
这些都是自带干粮,自己征发部伍,自己上阵厮杀,不要你出一分钱,完全免费——当然,世上没有真正免费的东西,南北朝时多的是自带干粮为君主打仗的人,不用君主花什么钱,代价就是默许他们土皇帝的地位。
陆逐延有数万部众,居于上郡、雕阴之间,早年曾投刘渊,与上郡氐羌关系良好,但后来都成了匈奴政权的失意者。
邵勋没听过后世有陆逐氏这个名号。
鲜卑各部之中,河西的折掘、乙弗等氏族都在北魏朝廷中有一席之地,偏偏曾被拓跋力微、拓跋猗卢祖孙两代人教训过的白部鲜卑,最终消失于历史长河之中。
可见,拓跋氏对他们是比较痛恨的,必欲杀之而后快,就像他们对慕容氏动手一样。
拓跋氏痛恨的人,本身就有统战价值,不过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挥手让陆逐乾坐回去后,邵勋又看向单智、单良父子,道:“屠各氏实有亏于单氏。”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叹了口气,道:“昔年我与刘元海交好,惺惺相惜。奈何刘聪、刘粲之辈忤逆人伦、丧心病狂,弃祖训于不顾,逞凶暴于国中。”
说到这里,他看向单智,道:“永嘉中,我自洛阳回救豫兖,过成皋时遇到过单镇西,奈何缘悭一面。他现在怎样了?”
“已过世三年。”单智回道:“从叔临终之日,恨嫁错了女,恨刘聪言而无信,恨刘粲残暴不仁。”
“故人渐次凋零。”邵勋感慨道:“想不想找匈奴人报仇?”
单智一听,直接拜倒,磕头道:“请大王下令。”
“冯翊、上郡氐羌之众,尚有尊单氏者,今可统其兵马,杀奔长安。若有战功,我又何吝雕阴太守之职?”
“臣遵命。”单智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