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族建宅往往面山背阜,左江右湖。高林巨树之多,足使日月蔽亏;悬葛垂萝之处,能令风烟出入。庭起丘壑,进不入声荣,退不为隐放。山石林木、清泉池沼之间,意趣颇多。山下又有良田千顷、庄客万户,足以荣养子孙,岂不美哉?”
以势压,以利导,便是张宾这番话的核心。
尤其是最后一段,让很多人心中一动。
公允地说,江南卑湿,没人愿意去,但这不是没办法么?
北地有大群虎视眈眈的武人要抢他们的地。朝廷盯着他们的庄客,不然赋役之法都难以施行。
就连胡人都在要求更多的东西。
如果将来矛盾激化了——
看南中郎将金正那样子,未必不可能,方才他可是说要把王宠沉河的。虽然被梁王斥退了,可若梁王纵容呢?梁王就是拴着这些饿狼的绳子啊。
如此看来,如果能派一庶子去江南经营庄园,亦不失为保全之术。
张宾说完,五兵曹尚书柳安之起身,笑道:“孟孙所言至矣。”
说完,他扫了一下王宠所在的地方,道:“今时不同往日,二十年战乱还没把人唤醒。昔年士人苦闷,上进无由,遂纵情欢娱,通宵达旦。有人不明就里,东施效颦,诚为可笑。”
王宠听了面色一变。
曹嶷心下安慰,终于没我啥事了。
“仲长统早年为何不入仕?后来为何又为曹孟德做事?无他,未逢明主耳,故忧愤于山林内,叹息于田垄间。”柳安之说道:“梁王用事十余年,你看看幕府僚佐、国中大将,有几个像你这般糊涂的?”
“太白降世挽天倾,活民无数。更有雄才大略,教人心折,故愿为之驱使。才智杰出之士早就清醒了,也就你这般浅昧迂腐之人还在梦呓。”
“竖子!真当刀不利么?”
自国朝初年以来,柳家就一个人当过官,且只是个尚书郎。
解县柳氏已经介于士族、豪强之间,门第滑落得厉害。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自带部曲为司马越北伐邺城厮杀了,上进之心是十分强烈的。
这种寒素出身的士人在大将军府、梁国内部很多。
如大将军府西曹掾楼休、东曹掾瞿庄、铠曹令史房阳、参军尚志、侍御史京禅、左民曹令史柳耆、五兵曹右丞席群等等,柳安之算是其中唯一做到一部主官的。
突出一个特点:这些寒素士人官职不够高、不够清贵,但都是具体干事的。
比如大将军府西曹掾、东曹掾,名义上对长史负责,但具体经办官吏升迁、调动事务的他们实际权力不小,可谓位卑权重。
这些寒门与士族有一定的利益共同点,但他们更依赖邵勋的提拔,故反对意见没那么大。再加上本身家业比不得世家大族,那就更好选择了。
柳安之说是寒门士人,不如说他是武人,故对王宠毫不客气,直接用“竖子”相称。
“够了!”邵勋摆了摆手,让柳安之退下。
几个人轮番上阵,话说到这份上,很多事已经摊开了,不再遮遮掩掩。
晋阳论道,就是一次政治协商会议,是一次利益分配的大会。
武人需要好处。
胡人需要好处。
寒素士人较为尴尬,一方面有维护士族利益的冲动,一方面又想搞倒那些压在他们头上的小姓、世族,权衡利弊之下,以柳安之为代表,倒向了武人、胡人一边,共同对小姓、世族发难。
当然,张宾隐隐给出了一个方案:去南方建庄园。
这是邵勋与他商议后做出的决定。
南方荒芜,士族去那边建庄园搞农奴制,有利于开发,更有利于同化蛮夷。
历史上唐代开发出了吴越、江西——事实上直到中唐,还在往吴越流放抓到的吐蕃俘虏,可见一斑。
两宋开发出了荆湖之地。
明朝开发了西南。
清朝继之。
这都是一步步来的,没有前朝持续不断的开发,后朝就会受影响。
终梁一朝,能把吴越之地收拾利索就不错了。
梁朝灭亡后,后继之人可以在这个基础上,用已经相对成熟的吴越之地的资源开发相邻的江州。
凡事有利必有弊,要用辩证的观点来看待。
而且,邵勋给了他们不短的缓冲期,且主家仍可留在北方,只需分出一部分资源南下即可。
“大王。”就在柳安之退下之时,司空刘翰起身,先看了看王宠,又看了眼柳安之、金正等人,道:“仲长统固一家之言,然大王可有何思,以驳其谬误?”
“四个字。”邵勋说道:“与时俱进。”
(上本书就写了“与时俱进”,我看看有几个人说我同质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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