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邵勋自襄陵回了平阳,于宁朔宫崇明观召见了鲜卑使者。
此人年约三十,身形矮壮,和金正一个造型,名曰“拔拔睿”,乃拓跋氏最亲近的七个部落之一拔拔部贵人。
在侍卫引领下,七拐八弯之后来到了一处露台上。
崇明观是一个大型水榭建筑,同时也是一个祭祀场所,所祭之人曰“台骀”。
观占地十余亩,中有阁、池。
阁甚高,刘聪经常登上顶层,俯瞰整个宫城,有飘飘欲仙之感——仙人住得高嘛。
池不大,数亩而已,除作为景观外,还是宫城给排水系统的一部分,毕竟汾水有丰旱,降雨也不一定均匀,崇明池就起这样一个调节水量的作用。
池边花木错落有致,十分清雅,北侧有一亭,亭缘伸出一钓台,可供人垂钓。
此时邵勋就在钓台上,身侧一左一右跪坐着俩衣着华丽的妇人。
拔拔睿还没到时,就远远见着邵勋的左手从一妇人胸口抽出。
妇人又端起旁边案几上的茶水,递到邵勋嘴边。
好享受!
拔拔睿低下头,静静跟在前面那位叫吴离的令史后面,很快便来到了钓台旁。
吴离上前禀报一番,邵勋将右手的钓竿交给了王氏(王沈养女)。
左侧的荀绛霞稍稍紧了紧胸口,起身回到了凉亭内。
她是邵勋十二夫人之一,地位可比王皇后高多了。
“拜见大晋梁王殿下。”在吴离示意后,拔拔睿拜伏于地,高声道。
没有回音。
拔拔睿以头触地,静静等着。
“起来吧。”声音自凉亭内传来,拔拔睿起身后,却见梁王已坐到了凉亭内,正上下打量着他。
他也趁机打量了下梁王,第一感觉就是如果梁王骑一般的马,就像骑狗一样,他的身形有点高大。
“使者一路所遇之事,我已听闻,不容易啊。”邵勋说道。
十个人一起南下,结果就三个人成功抵达新兴郡,其余七人全死在了半路。
“仆深受主上厚恩,自当无所畏惧。祁氏走狗越是阻拦,越证明他们怕了。”拔拔睿说道。
“会说话的。”邵勋笑了笑,道:“祁氏在害怕什么?”
“害怕忠勇之士举兵向阙,为王子复位。”拔拔睿答道。
“那你还来什么?”邵勋反问道。
“然王子势单力孤,还望大国相助。”
“我这人可不怎么好说话。没有好处,如何出兵?”
“拓跋氏本就为大国藩属,从今往后,愿奉梁王号令,忠心无二。”
“空口白话,谁都会说。”邵勋摇了摇头,道:“贺兰蔼头已经派使者过来了,为他的外甥求取代公册书,你说我该怎么办?”
拔拔睿并不惊慌。
他知道,梁王当着他面这么说,意味着事情还有转机,只要你给足够的好处。
再者,他们的选择并不止梁王一个。
于是说道:“大王,我闻中原嫡庶有别。代妃王氏出身名门,向慕王化,自小习得汉家典籍,为代王明媒正娶之妻。所生之子乃嫡长子,理应继代王之位。而翳槐不过一部落小儿,少时便被送往贺兰蔼头处,粗俗凶暴之处,令人发指。”
“我来之前,王妃再三叮嘱,她会悉心教导代王世子,令其感恩大国,愿世世代代为臣属,永不犯边。”
“草原上若有贼子出现,都不需大国下旨,藩中自出兵讨之。”
“还是空口白话。”邵勋说道:“也就为国戍边实际一点,但——真的吗,我不信。”
拔拔睿的脸色终于僵住了。
梁王这人真不像他以前在中原见到的士人。那些人坏是坏,但还装模作样。可梁王太直白了,就问你有什么好处?
“不瞒你说,我对草原没兴趣。拓跋家打生打死关我何事?”邵勋又道:“自起兵以来,十余年矣,我也倦了。今已尽得关东之地,天下精华皆在我手,后面只愿天下太平,四海宾服。醇酒妇人,吾之愿也。”
说罢,招了招手,将荀氏一把抱入怀中,满足地叹了口气。
荀氏忍不住俏脸嫣红,低下头去。
拔拔睿有些震惊,也有些疑惑,似乎还有点理解。
像邵勋这种底层杀出来的武夫,一旦醇酒妇人享用着,必然会心气日衰,丧失斗志。因为他以前没见过这般享受,贸然接触到后,会渐渐沉迷其中。
如果没有足够分量之人劝谏的话,可能都没法从女人身上爬起来,譬如进了咸阳的刘邦。
不过,邵勋应该不是这类人啊。明明之前还派使者索回雁门、代二郡呢,更是率众巡边,野心勃勃。
难道去年一场大战,晋军死伤惨重,已然失了胆魄?
拔拔睿心中疑惑,不敢多看,低头说道:“王可闻‘树欲静而风不止’?”
“说点实际的。”邵勋不耐烦道:“若助什翼犍复国,有何好处?”
拔拔睿暗叹一声,道:“愿将代郡奉还。”
邵勋突然笑了,道:“翳槐愿将雁门、代郡尽数奉还,我为何不支持他?”
拔拔睿有些惊讶,立刻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