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陡然回过身来看了赵观柔一眼,那一眼里的寒凉之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过来。”
他起身往着偏殿的方向去了,观柔不明所以,也跟在他的身后和他一同去了偏殿。
“陛下……”
偏殿内有两个胡人模样的老媪,还有两个医师打扮的人。
皇帝疲倦地捏了捏眉心随意坐下,对那几人说道:“看看她。”
那两个老媪中的一个迎面朝观柔走来,粗糙地布满茧子的苍老大手一下扣住了她的下巴,稳住了观柔的脑袋不让她乱动。
观柔瑟瑟发抖:“陛下……陛下、他们这是做什么?”
皇帝冷斥她一声:“闭嘴,老实点。”
两个老媪像打量一件货品似的对着观柔的五官、发丝仔细看了又看,还掀起她的袖子看了她臂膀上的肌肤。
两个医师亦是认真严肃地对着观柔看个不停。
片刻后,几人看过,俯身恭敬地向皇帝回话:“陛下,这位娘子实是血脉纯正的汉人无疑了。娘子身上没有一个胡人的种的样子。”
皇帝仍是背对着他们不语。
那两个胡人老媪又斟酌着解释道:“胡女的鼻骨、眼型、耳垂、肌肤、唇瓣之类的,乃至足上指甲的形状,皆与汉女十分不同。即便再淡了,仔细看也是能看出来的。您只看这位娘子的鼻骨、肌理……皆与胡女不同,分明就是汉家女子。倒是适才看过的那位小女郎,虽才五六岁打点,可是纵使不看她的眸色,便是鼻骨眼型间就看出却是胡女——不,胡人的种无疑了。”
观柔正一副懵懂茫然的样子立在一边,听到老媪话中提起的小女郎时,陡然明白过来她们说的是东月。
她们这是什么意思?
梁立烜今日把自己叫过来,就是为了让他们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胡人的血脉?
是因为他知道她同从前的赵观柔一模一样,所以想借着看看自己的长相,推测一下他那早死的原配妻子可是胡人?
皇帝似是极轻地叹息了一声,摆了摆手命老媪和医官们退下了。
他再度回到方才挂满了经幡的正殿,观柔又亦步亦趋地跟着过去。不过她一句话都没说,也识相得什么都没问。
皇帝在他原来的那个位置跪下。
“公主很喜欢你,可你终归不是公主的亲生母亲,也十分不配被孤的女儿喜欢。赵氏,等会公主过来,你自己亲口和她解释清楚,就不用孤教你该怎么说了吧?”
观柔俯身:“妾、妾明白。”
可是对一个母亲来说,她的心都痛到滴血。
让她亲口告诉自己的女儿说,她不是她的母亲,这是件多残忍的事情?
东月很快就被葵娘带了过来。
见到观柔也跪在这里时,她还十分雀跃地又朝她身上扑去,但是这次就没再敢喊阿娘了,只小声叫着她“赵姐姐”。
观柔还没来得及抱女儿两下,梁立烜就把东月叫了过去,让她在自己身边跪下。
“月儿,你渐大了,也该见见你母亲了。”
皇帝让东月望着面前的经幡:“给你母亲磕个头吧。马上就是她的生辰了,咱们一家三口,也总得团聚一会。”
东月虽乖乖地磕了个头,可眸中很快就泛起了泪花,声声质问梁立烜:“阿娘、阿娘她怎么会在很远的地方?她怎么会舍得丢下我?我不相信那是她……”
梁立烜摸了摸她的脑袋:“因为爹爹没保护好她。你阿娘,她当年是为了保护你才……才没有的。月儿,——如今你怎可轻易对别的人叫出母亲二字?伤不伤你亲生母亲的心?”
皇帝这话意有所指,说的便是上一次赵观柔和女儿相见的事情。
自那日他强迫东月和那赵女分开后,东月一连闹了十几日还要见赵女,甚至为此不惜和梁立烜冷战,好几日连声爹爹都不愿再喊了。
她到底也还只是个孩子,见到一个别人都说和她母亲一样的女子,自然而然地就会拿这个女子当母亲了,谁劝也没用。
东月下意识地回头望向赵观柔。
瞥见皇帝递来的一个暗含威胁的眼神,观柔努力地平复了下呼吸,艰涩地对东月开了口:“公主。公主,我不是您的亲生母亲。我是……”
梁立烜眼神中的凌冽之意更甚。
他大抵方才忘了叮嘱她一句,让她不能说自己是他的妾室。这些年在孩子面前,他只怕一贯装着那个洁身自好的父亲形象。
观柔话到嘴边也吞了下去,“我是这儿的一个裁剪衣服的绣娘,我今年还不到二十,哪能早早生出公主这样大的女儿?何况,生没生过孩子,难道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东月的眼中的那点光亮迅速黯淡了下去。观柔的心跟着抽痛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都想不顾一切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只为换女儿能扑到她怀中撒一回娇。
可她还是忍了下来。
外面那么多人虎视眈眈、对她恨之入骨,那是她孩子的父亲梁立烜亲手扶植起来的、对她们母女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了她们的仇敌。
包括梁立烜的母亲。
她不能这样轻易地暴露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