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下楼来的左云山坐在大厅里离服务台很远的沙发上。十点半,这个混杂的地方此刻很少有人。面前,一个年轻的外国女人翘着二郎腿在看报;对面,一对年迈的外国夫妇在叽哩哇啦地小声说话。日本人都是男的。
叶雅下了电梯,走到服务台结账处。微胖的体型看上去有几分滑稽。她原来并不胖。从她的体型上,左云山感觉到她那上流家庭阔太太的威严。就是现在,在别人的眼里也一定是这样。
他从远处若无其事地望着叶雅。好像她转过脸来朝这边示意了一下。她付了钱。大概是外国的客机到了,一群机组乘员、空中小姐聚集到服务台前。
进出这座饭店时,他们两人都是分开的,也不一起在大厅里走或乘电梯,因为那样难免会被人看到。比起左云山来,倒是叶雅更为担心。她害怕被朋友或丈夫的熟人撞见,而左云山却毫无顾忌。
叶雅结清账,手拿提包扭头朝这边看了一眼,轻轻点头示意。左云山悄悄地点了一下头。
叶雅出了转门后,左云山在沙发上又坐了10分钟,一直等到叶雅乘出租汽车远去。
他依然沉浸在一流饭店的豪华气氛中。富丽堂里的大厅把人们的心带进短暂的优雅世界,使人不由得产生蔑视穷人的特权意识,这同美容院使顾客陶醉的经营方针大有相通之处。带雕刻的奶油色墙壁上镶嵌着几块玻璃长镜,天花板上吊着华丽的冕形灯.洛可可式的大厅里挂着19世纪大的小巧的复制画——在这样的美容室里,女宾们含羞带涩而又自命不凡地享受着美容师的服侍。这些都已包含在左云山的蓝图里。他想起了高中同学肖猛,听说他也是以女人为梯子向上爬的。
“让你开店以后,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接待魏春!”
叶雅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大女人的感觉并不迟钝,魏春的现在同叶雅落入他手里之前的状况没有两样。这位身材高挑、长相美丽的27岁的女性,对左云山来说是十分必要的。
据说她租住着一间价钱昂贵的公寓,平素穿着不俗,谈吐高雅,交际的尽是社会名流,而且在言谈话语中对他们隐约有几分轻蔑之意。这一切都源于她的职业。
魏春的“职业”正是左云山所需要的,将来大有用处。
10分钟过去了。左云山慢慢地站起身,出了转门。门外停满了出租汽车。一座座高大的建筑物纷纷后退,人流如潮的街道飞速流向后方。
过了三四十分钟,左云山又置身于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时间与空间并不衔接。这里没有从高层建筑物上鸟瞰的市街风景,只能看到门面偏小的房屋拥挤在狭窄的小胡同里,广漠的夜空使人压抑,月亮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这里没有电梯,只有附在公寓外侧的狭小破陋的铁楼梯;没有转门,只有油漆剥落的单扇门。
打开房门,地上有一张纸条。
角上印有“齐文美容室”字样的纸笺上,有铅笔写的留言:“明天请来我家吃早饭。刘美”
是老板娘。这是对店里台柱子雇员的一种“厚遇”。大概是让店里的女佣送来的。左云山撕碎了纸条。
他坐在床上,抽着烟茫然良久。天花板黑不溜秋,门上布满了污迹,角上一张粗陋的桌子旁边有一只组合书柜,里面摆着《物理和化学》、《皮肤科学》、《生理解剖学》、《卫生法规》、《消毒法》、《传染病学》、《美容理论》、《美容皮肤科学》,边上还有《最新发型集》、《发型的感觉》、《姆拉诺式发型技巧》、《我的技术秘密》、《技巧教程》等几部厚书,都是美容专家们悉心写成的书,其余还摞了一些女性服饰杂志、娱乐杂志等,剩下的就是顾客作为礼物赠送的八本中国文学全集。
比起旅馆的房间,还是这里宁静,毕竟是自己的屋子。不过这绝不是满足。
邻室传来开门的声音。
少顷,响起了敲门声。
“左云山,回来了吗?叫门声很大。
打开房门,进来的是一位长发蓬乱的30来岁的男子,胖得发肿的脸上戴着一副黑边圆眼镜,身上穿着时髦的红色格纹毛衣,下身穿着一条土黄色工作裤,两膝上染有红、蓝色的颜料。
“啊,是叶刚。”
左云山笑脸相迎。叶刚是隔壁的邻居。
“听到这边有响声,估计是你回来了。”
叶刚走进屋里。他有点水蛇腰,进屋后便大模大样地坐在了椅子上。因为高度近视,眼镜下的一对眼球高高凸起。他双眼望着左云山笑着说:
“我呀,一个人在家工作,心里老盼着你回来。”
他烟抽得很凶,不整齐的牙齿熏得乌黑。
“太太还没回来?”
桌上的闹钟已过11点半。
“20分钟以前打来电话,说再买点吃的,马上就回来。”
叶钢的妻子名叫贺芝,在一家酒吧工作。
“她买来的准是炸肉夹心面包,她知道我饿了。你也来一起吃吧?”
“谢谢。你有个好太太,真幸福啊!”
“她很能干,我不想让她干现在这个行当。嗯,我再想想办法,眼前只好暂时对付着。”
“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