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路出师,朱燮元是顶着极大压力的。
要知道,先前兵败萨尔浒的杨镐便是分兵五路,被努尔哈赤率领八旗军逐一击溃,“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便是萨尔浒之战时努尔哈赤的至理名言。
凭借此战,大金大汗努尔哈赤的威名传到了万历皇帝耳中,后金才算是真正在辽东站稳脚跟。
直到失败的那一刻,万历一朝的文武们也都不敢相信建州已经做大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辽阳西北五里之处,黄昏时分。
辽阳为大明朝廷苦心经营的辽东第一重镇,常年屯驻重兵,东岳庙正建于此处,其规模也是最盛。
辽阳东岳庙,始建于正德十一年,规模宏大,殿宇集中建于山间,沿途林路崎岖,远远看去,气势十分壮观。
这里本是烧香拜佛之所,眼下却是布棚林立,流民如云。
炉火旺盛的西边,逃难至此的各家各户辽民正起锅做饭,热气腾腾,铜勺与锅边的交汇声铛铛作响。
由于战事紧张,熊廷弼下令坚守不出,这些逃难到辽阳的辽民不能入城,便只好聚于此处,苟延残喘。
听见今日就要讲和,有人高兴,有人不满,可聚于此处的落魄辽民却是越来越多了。
“来了!”
“鞑子的马队来了!”
“不是讲和了吗?”
“蛮夷们哪会和你讲什么信誉?”
猛然间,殿宇群落的北面,马蹄声四起,烟尘之下,无数青面獠牙的持刀女真骑兵冲出,怪叫大喊。
常年居于辽地的民众早都被蛮夷逼迫得苦不堪言,拖家带口到处逃难,可是各地明军自顾不暇,又岂能擅自开城放他们进去。
辽民们见女真骑兵又追来了,便都逢魔了似的,你推我拥,拼命朝庙里挤,后边也有人合掌念佛,祈求佛祖保佑。
庙里的僧人也怕奴骑大开杀戒,不敢沾惹是非,都拼了命的在门前抵住辽民,两方正是争执不下,后方忽然起了哭声。
推搡间的人群陡然一静,却是一名婴孩在乱时被其母亲落下。
眼见女真骑兵就要赶到,一位中年男人登高疾呼:“有胆子大的,跟我回去救人!”
人群后面又出现几名汉子,他们手中都无趁手的兵器,便捡起地上的长杆、铜勺,向奴骑奋死冲去。
“好一帮不怕死的尼堪!”
马上,一名女真牛录见状嗬嗬冷笑,挥刀说道:“大汗说了,合约今日签订,就算要走,也得让尼堪们知道知道我大金勇士的实力!”
“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这四个字如晴天霹雳,落在东岳庙的上空,落在这数万百姓头顶。
人群猛地一静,跟着就爆发出了糟乱,百姓们惊慌失措,以至于争相踩踏,浪潮般的涌入寺院,一时就连僧人们都制止不及。
女真骑兵挥刀杀来,如虎入羊群,顷刻间便横尸一地。
哭喊声、惨叫声、婴孩的啼哭声,还有极少数奋勇抵抗的声音全都汇聚一处,将东岳庙的念诵经文之声尽都淹没。
很明显,女真人并不管汉人的佛祖。
佛门清净之地,眼下已是成了人间炼狱,女真人挥舞着屠刀,寺庙脚下,血流成河。
“杀虏!杀虏!”
一声大喝,仿佛炸响一颗闷雷。
牛录正举起屠刀,脸上满是淫笑,正要杀死马蹄下那害怕至极的汉人女孩,却是面色一滞,喉间突然间出现一支箭簇。
他不可置信地转身过去,只见身后的平野之上,人影飞动、刀光闪闪。
“砰”的一声炸响,一颗铅弹射到他身边一名女真骑兵的铁盔上,带出了一飙鲜血。
女真骑兵们纷纷转头,第一眼就看见了被标兵奋力举起的“大明”旗帜,一名顶盔贯甲的明将正挥着马刀,第一个向他们冲来。
平野之上,是漫山遍野的明军。
这些明军也穿着边军的衣甲,精气神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显然不是他们司空见惯的辽军。
很快,女真人才意识到,这些明军是奉调出关,久经善战的七镇精锐。
可他们不是应该正在撤军吗,而且合约已经签订,他们又怎么敢出营与大金骑兵野战?
正迎面杀来的,是蓟州总兵王威的第一路先锋。
蓟州军自大营而出,依照朱燮元所说五路出师的计策,马不停蹄奔至辽阳,哨骑看见东岳庙正在进行的一场屠杀,便毫不犹豫挥军赶来。
“嘎啦依可里!”
女真骑兵之中,出现了不少让人听不懂的喊叫。
没过多久,女真骑兵们都是反应过来,放过了正在追杀的辽民,转身向明军进行冲锋。
王威冲在最前,猛然间同一名牛录碰撞到一起。
两马相交,“嗖”的一声,牛录惨叫着连同他手中握着的马刀一同落地,被后续的明军骑兵踩踏而死。
这名明军总兵如此骁勇,冲在后面的两员女真骑兵大惊,下意识一勒缰绳,战马扬蹄嘶鸣,正欲调转马头。
王威来到他们眼前,刀光一闪,砍掉了他们坐骑的马腿,随即大喝:“杀!建奴要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