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子时并不冷,甚至较之白天的闷热多了种别样的舒爽。
明阳宫院中草木葳蕤,清冷的月光洒在上边,镀上一层如霜的月华。虫铭蛙叫时不时地响起,给这凄清的夜带来了几分生机。
月光洒在墀台上,像是铺了一层水。只是一脚一脚踩过去,并未有波纹和涟漪。
周仪走了两步,在台阶上坐下。
云层散去,终于有了月光。未到十五,月亮都不是圆满的。
四周寂静无声,周仪忽然想到,她和宋湛溪初见的那个晚上,好像也是这样清幽冷寂的月光。
那天的月亮比今天的还要残一点,透过窗柩洒在广阔的殿中,只能照亮小小的一方天地。
那个时候,父亲周靖还只是个小小的行宫都监,因为湘州行宫的修缮问题,她有机会跟着父亲一起进了行宫。
五岁的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房子
,新奇极了,撒欢到处跑,不知不觉就跑到了一间屋子外边。
别的屋子都是关着门的,只有这间开着门,她想知道住这么大的房子的人是谁,就悄悄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边没人,东西也不多,倒是桌子上摆了两碟好看的点心,她吃得不亦乐乎。
天越来越黑,直到外边传来脚步声,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别人家呆了很久。
不能直接跑,也没地方藏,她看见不远处有个大衣柜,立刻爬了进去。想着等人走了,她再悄悄出来,就不会有人知道她偷吃了点心。
接着有人进了这间屋子,也没点蜡烛。借着影影绰绰的月光,她透过衣柜的缝隙看到了那是一个瘦高的影子,看身量明显不是大人。
影子悄无声息地躺在了床上,她在柜子里悄悄盘算着时间,想着等他睡熟了就偷偷溜走,却不料,又有一个人
进了这个屋子。
她看出了这是个女人,她猜测这应该是那个睡觉的人的娘亲,因为她睡觉的时候,她娘亲就经常悄悄给她盖被子。
周仪屏住呼吸悄悄看着,那个女人果然坐在了床边,抬起了手。
然后她的眼睛倏然瞪大,差点从衣柜里栽出去。
她看见那个女人用被子蒙住了那个人的头,然后双手用力,掐住了他的脖子!
床上那个人立刻开始挣扎,女人却没松手,反而更加用力,同时咬牙切齿地谩骂:“我辛苦生下你有什么用!你这个废物,你怎么不去死,我为什么要生你!”
她这么一骂,床上那个人的挣扎停止了。
月光下,周仪清楚地看见了那个女人泪流满面但是五官扭曲的面容。她死死咬着牙关,一字一句地凄声辱骂,用尽平生力气,想要了结她自认为的生命中最大的不幸。
外公和娘亲从小就教育她,要当个好人,不能见死不救,所以她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她从衣柜里冲了出去,一口咬在了女人的胳膊上。
女人本来就被突然传来的巨大声响惊得泄了气,又被咬了一口,顿时吃痛松了手,然后又被这小姑娘用脑袋狠狠顶了肚子,痛得她仰到摔到了地上。
周仪拽开了盖在宋湛溪脸上的被子,来不及细看他的脸,拽着他就往外边拖。
“跑啊,还不快跑,再不跑你就没命啦!”
她人小,力气却大,一边叫嚷一边拽着他出了屋子,朝着行宫大门口的方向跑。
因为经常和外公上山,所以她认路的本事很强。即便在行宫里兜兜转转了一下午,她还是清楚得记得大门在哪里。
她拽着他逃出了大门,一口气跑到了繁华的街道上,才停下。
她两只手叉着腰,大口
大口地喘气,真是累死她了,她追兔子的时候都没这么累过。
然后她的喘息在看清他的脸的时候,出现了片刻的停滞。
她呆呆地瞪大眼,“哇”了一声,还吞了吞口水:“小哥哥,你可真好看呀。”
只是这小哥哥不说话,也没表情,就像是老爷爷手中的皮影人。
周仪知道他是不开心了。
于是她从身上的小荷包里,翻出几块麻糖来,塞到了他手中,同时嘟囔道:“我不开心的时候,我爹就给我糖,我吃了以后就高兴啦!这个糖我可舍不得给别人的,我是看在你好看的份儿上,请你吃的。你吃了我的糖,就笑一笑吧。”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宋湛溪在经历差点被亲娘掐死的至暗时刻后,认识了一个眼睛大大的性子很疯的小姑娘,得到了一块化了一半黏黏腻腻、却非常香甜可口的麻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