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年怀疑叶叙川在驴她。
这个要求实在过于怪异了, 试想你牵回家一条小狗,会带她去跪祠堂吗?
正想法子推辞时,叶叙川阴冷的目光已扫了过来:“怎么,委屈你了?”
烟年后脖颈一凉。
叶叙川笑着时便令人惧怕, 不笑时只有更加恐怖, 周身笼罩着森然寒气, 烟年甚至有种错觉,好像她敢不答应, 叶叙川就要按着她的头磕下去一样。
可她不愿祭拜叶姓人。
背井离乡十多年, 她甚至没有好好跪过她自己的双亲, 为什么要在这阴森森的祠堂里, 祭拜敌国的将领呢?
烟年内心天人交战,踟蹰甚久, 叶叙川已逐渐失去了耐心。
可他到底为人高傲,根本不屑于亲自动手,做那等逼人低头的掉价之事。
所以他只冷笑了一声,微凉的手抚过烟年脸颊, 遗憾道:“罢了, 你不愿意,我也不必强迫你。”
烟年小声道:“烟年自知卑贱, 不堪踏入庄严之处, 更不该心安理得地赖在府中, 怕折去了仅剩的一点福气。”
叶叙川唇角勾起。
烟年从这笑容里看到了嘲弄, 和志在必得。
他轻轻拍了拍烟年的侧脸,一派春风和煦,柔声道:“我明白你的顾虑。”
烟年只觉一块冰在脸上融化,像感受到危机的小动物一般, 本能地颤抖排斥,偏过了头去。
男人勾过她脖颈,当着满屋牌位的面,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百盏长明灯火投下橙红的影子,亡灵们静静地观看他们的亲昵,缄默如谜。
一吻过后,叶叙川执起她左手,贴近她耳畔道:“我再带你去一处有趣的地方。”
*
烟年被叶叙川带走,最焦急的人要数翠梨。
她一路从外宅追来侯府,门前蹲了三个时辰,方逮着了出来送文书的张化先。
“张校尉,我家娘子怎么样了?莫非……”
那时鹤影发难,翠梨依烟年的要求,远远躲到马车后,顺便趁乱偷看了几份要紧信件,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杀千刀的狗贼居然打算杀烟年。
她与烟年在红袖楼中搭档十年,早已情同金兰,当下便一言不发提了刀,准备替烟年报仇雪恨。
幸亏一个小丘八及时拉住了她,才没有铸成大错。
两个时辰后,被强行送回外宅的翠梨得到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烟年和叶叙川都还活着,无大碍。
第二个是——烟年大约是要飞黄腾达了。
究竟是怎么个飞黄腾达法,传信的禁军小跑腿没有细说,反而令翠梨更加恐慌。
叶叙川能是什么好人吗?老阴逼一个,烟年被他叼回了老巢里,能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她不信,所以她死死抓住张化先,非叫他给个说法。
张化先头大如斗,安抚她道:“你莫要忧心,烟娘子的确是要有造化了,历经了生死之劫,大人这回当真将她放在了心上,要不怎么会破例带她回府?”
翠梨穷追不舍,拽着他不让走:“什么生死之劫,我分明看见叶大人抓娘子挡刀了!”
张化先连忙捂她嘴:“说什么呢,不要命啦!”
翠梨不依不饶:“行,那你说说怎么回事!”
几个侍卫侧目而视。
张化先为保自己清白,把翠梨拉远,压低嗓子道:“挡什么刀,你眼花了不成?你见过抓人挡刀,结果自己差点被砍断筋的事儿吗?”
翠梨瞪眼:“莫要驴我,你们禁卫军最能忽悠。”
“骗你做什么,又不是什么秘辛,”张化先道:“你那烟娘子也是个人物,一介柔弱女子,为保护自己的男人,敢抡起琵琶打破刺客的头,这份胆色实在难得,大人会因此高看她一眼,也是寻常。”
……放屁。
翠梨半个字不信。
叶叙川定是董卓进京——没安好心,散布谣言出来混淆视听。
她多了解烟年啊,她烟姐外表柔顺,实则脾气极为暴躁,被拉走挡刀,情绪一上头,不把叶叙川一刀杀了就不错了,何谈抡起琵琶揍刺客。
不对。
她忽然皱眉。
烟年是何等人物?北周细作营第一把刷子,是电是光是牛逼的神话。
此番挟恩图报,进驻叶叙川的巢穴,说不定也在她的算计之中……
原来如此!
翠梨恍然大悟,对烟年崇拜得五体投地。
真不愧是烟姐,草蛇灰线,铺陈千里,一朝收网,手到擒来,这份狐媚功力不容小觑……
不,岂止不容小觑,简直厉害大发了,一人扛起全汴京细作营的业绩,指挥使来了都得喊她一声姐。
*
其实烟年真的没想那么多。
她只是想不动声色地放走鹤影,再与蒺藜演一场凄美护主的大戏,最后由翠梨浑水摸鱼,偷看两眼叶叙川的文书罢了。
多么纯良的计划。
只可惜完美的计划只停留在纸面上,现实远比她构想的要离谱。
老话说得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命运就好像脚踩一块香蕉皮,滑到哪里算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