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峥不禁有片刻迷失。
但他马上就清醒过来,“兹事体大,需由陛下做主。”
秦放鹤正色道:“自然由陛下做主,不过陛下此刻正与火器营的人议事,恐一时半刻不得空,依照旧例,内阁须得先拟一个大致章程出来,回头陛下问起也好有的放矢,各部各衙门该做什么,也有个准备。”
管理一个国家并非易事,天元帝再如何英明神武,也只有一个人,故而设下内阁并六部、翰林院等分层递进、共同分担。
自来凡紧急战事、各处天灾人祸等紧要的,皆需第一时间直接送达天元帝手上,哪怕睡下了也要立刻送去寝殿。而如交趾这般并非性命攸关的,则要当日之内,抽空递给天元帝过目。
至于再次要的,便会先由内阁或翰林院等各处统筹整理了,若有用词不当或十分不妥的,内阁甚至可以直接打回去,命人重写再递。
所以秦放鹤一说,尤峥便点头,“对,是这个道理……”
他略一沉吟,才要开口,却又想起另一个关键,“不过我只是次辅,最好还是问过胡阁老的意思……”
“哎哟,尤阁老!”秦放鹤已起了头,此刻不好再说,柳文韬便急躁接上,“不到正经出宫时候,出入何等繁琐!且陛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空,来不及请示胡阁老啦!再说陛下在此,何必舍近求远、舍主逐次?又将陛下置于何地啊!”
眼见尤峥有所意动,柳文韬趁热打铁笑道:“况且陛下让您暂代首辅之职,朝廷内外都是知道的,这期间,您就是名正言顺的首辅,难不成之前用印、票拟都是假的吗?”
所谓暂代,自为方便行事,若还要时时事事往来奔波请示,岂非多此一举?
名正言顺的首辅……
啊,多么动人的称呼。
尤峥心中的天平瞬间倾斜,只仍有为难之色。
侯元珍微微一笑,难得主动开口道:“胡阁老深明大义,自然以国事为重,尤阁老如此踟蹰,岂非看轻了胡阁老,传扬出去,也将胡阁老陷于不义啊。”
若你二人关系当真和睦,相互信任,何必如此谨慎!
你时时处处在意胡靖的想法,看似敬重,可往深处说,不就是摆明了知道他小心眼儿L,怕被记恨?
此言一出,秦放鹤和柳文韬俱都朝侯元珍望去,颇有些意外。
这厮竟也是个深藏不露的,轻飘飘几句话一出,直接就将胡靖和尤峥都架上高台,下不来了。
果不其然,侯元珍一剂出人意料的猛药下去,尤峥瞬间下定决心,抖擞精神,先打发人去天元帝那边看是否得空,又对内阁众人道:
“诸位各抒己见,眼下是未时二刻,最迟不过申时,便要向陛下陈情了。”
目前交趾虽然大战平息,但局部地区仍纷争不断。
最可怕的是,持续六年不事生产,田地荒芜、房舍倒塌,使这个原本高产的国家生产力严重倒退,彻底被饥荒和瘟疫笼罩,目
前所剩几十万人口,仍在持续减少中。
但干等显然不行,一来交趾人未必会坐以待毙,二来诸多邻国也虎视眈眈,若大禄一直被动等待,没准儿L就要被别人乘虚而入了。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柳文韬道:“区区几十万人,一座大城足以容纳,若能将所有人口都赶到一处圈起来,便不足为惧。”
交趾地形复杂,若分散开来,便是四散的隐患,纵然来日大禄占领了,也要时时提防,非长久之计。
“圈起来……”
不知内情的人听了,如何会想到是在商议安置民口呢?
秦放鹤心中无法抑制地泛起一点复杂的情绪,稀薄的怜悯之余,更多的还是警惕。
看呐,这就是弱国的下场,所谓百姓,落在他国高层眼中,或许还不如本国牛羊珍贵。
“圈起来倒也不难,我朝大可以就地取材,助他们修筑城池、房舍,广施恩惠。”侯元珍笑道,“青壮年所剩无几,随便打一个安置、救助的名头,他们感激尚且来不及,想来不会有多少反抗。要紧的是安置之后的事情,管还是不管?若管,怎么管?若不管,他们未尝不会心生不满,又生祸乱。”
其实以如今大禄与交趾的实力对比,完全可以直接派大军层层推进,但如此一来,前些年大禄辛苦经营的“大义”就要毁于一旦,也容易引来交趾人的反抗。
这下就连尤峥都注意到了侯元珍的反常。
之前胡靖在时,他与卜温简直就像两个透明人,怎么今日倒一反常态,如此积极?
秦放鹤倒能猜出几分。
之前天元帝骤然出手干预,轻而易举便打破了内阁现有的结盟,侯元珍也无法在明面上投靠自己,那么势必要另寻他法。
天元帝年事已高,若侯元珍依旧循规蹈、论资排辈,等太子即位,傅芝、隋青竹等人进来,说不得就没他什么事儿L了!
所以侯元珍必须抓住一切机会,尽快出头。
思及此处,秦放鹤不着痕迹地与柳文韬交换个眼神,默契地选择了沉默,将机会让给侯元珍。
一来卖个人情,二来也趁势看看此人到底有多少斤两……
反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