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需要鸿胪寺参与引导、善后,但孔父为避嫌,全程都只在后方调度,并未露面。
也就是现在一切结束了,需要大家集体出列统计人数面圣了,他才勉强出来,挑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窝着。
却不曾想,仍被点名。
前方数名官员迅速向两侧让开,孔父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火辣眼神。
他垂着头,“回禀陛下,按祖宗法制,微臣理应避嫌。”
天元帝拨弄蜜蜡手串的动作顿了顿,闻言笑道:“你守规矩,朕明白,文武百官也都明白。只朕也没问你殿试的事,而是叫你评判评判,宋祭酒的这番话,对还是不对。”
众朝臣听了,神色各异。
真要论起来,这么说确实不违规,可实际上,宋祭酒说的便是科举,寻根究底起来,不还是叫他说殿试么!
大殿内朝臣数十,王公若干,另有内侍、卫队数十,加起来近百人,但孔父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咚!
咚咚!
让我说,我该说什么呢?
又该怎样说?
分明名次有了的,可陛下一度悬而未决、按而不发,拐着弯儿地让我说,为什么?
孔姿清是我的儿子,我是他的父亲,儿子,父亲,儿子,父亲……
孔父想到一种可能,心跳更剧烈了,仿佛下一刻,心脏就能从喉管深处蹿出来!
若真让他说,他不甘心!
为保全家族,父亲早年退了,他这么多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不敢争功夸耀,饶是这么着,如今还要磋磨自己的儿子吗?
作为父亲,他当然希望儿子能得到世上最好的,平安顺遂,长乐无忧,因为他值得!
但这世上的很多事,并不遂人愿。
若没有今天这一遭,无论甚么结局,他只能认了。
可现在,陛下让我说!
他非让我说!
顺从的话,陛下听过太多,现在真的还会想再听吗?
若果然如此,在场诸位,谁不会说!何必非揪着自己!
他不过区区一介鸿胪寺官员,除迎来送往,日常朝中诸多大小事务从来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思及此处,孔父用力攥了攥藏在袍袖中的手,瞬间做了此生最大胆的决定。
他没有像往常那般,循规蹈矩回答皇帝的话。
“于公,陛下乃天下之主,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区区殿试排名!三鼎甲如何,二甲如何,同进士又如何,难不成便要怀恨在心,不肯为国尽忠了吗?若果然如此,便是从根上坏了,不配读圣人书讲圣人言,更不配称为天子门生。”
这就是说,无论最后天元帝给孔姿清什么排名,孔家乃至全天下的世家,都不会也不敢怨恨,日后必然继续兢兢业业为国为民。
宋祭酒的话对与不对,这道题他自己答与不答,
其实根本都不重要。
皇上想听的,也绝对不是这些。
天元帝果然对这些套话不感兴趣,慢慢朝门口方向踱步,背对着他们往外看,拇指一颗颗转动着掌心的蜜蜡手串,漫不经心道:“于私呢?”
孔父缓缓吸了口气,用更慢的速度慢慢吐出,某种神奇的力量游走全身。
他转过去,朝着天元帝跪下,摘了官帽,以头抢地,“于私,微臣和陛下,和在场诸位大人一样,都是一位父亲……⑸⑸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话音未落,会试主考官兼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宁同光便心头一突,快步出列,“住口!”
他朝着天元帝的背影拱手,“陛下,孔……”
这句话没有说完。
因为他分明看到,天元帝捏着蜜蜡串的手,突然很不耐烦地甩了一下。
宁同光本能地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慢慢地,慢慢地退了回去。
他的额头上沁出汗来,开始疯狂回溯:我是不是哪一步走错了?
姓孔的分明要讲私心了,这虽不算违规,但于理不合呀!
可陛下,陛下为何不许我阻止?
陛下想听他说话!
想听什么呢?
站在宁同光上首的董春极其缓慢地抖了抖眼睫,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已然有了盘算。
陛下一定想听人说话,也需要有人开这个口子。
只要能打破僵局,引出下面的,这个人其实可以是任何人。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唯有他最合适。
也更容易感同身受。
这边宁同光吃瘪,剩下的,便无人敢拦,孔父的声音顺利回荡在大殿之中:
“……微臣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亲眼看着他一点点儿长大,从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家父身子不好,提早致仕,那孩子为了替我们尽孝,八岁就跟着去了外头,细细算来,跟在我们身边也没几年……
微臣总听别人说自家孩子爱闯祸,可他自幼早慧,从不叫微臣和拙荆操一点心,昔日欣慰,如今想来,未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