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赵岚瑧去了垂拱殿,纪禾清则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从另一条路回后宫。她走得极慢,但没有一人敢稍稍懈怠,人人都对这位正当盛宠的纪贵人极尽恭维。只可惜这位纪贵人虽然温和,但也寡言,并不常与宫人说话,以至于连她身边日夜服侍的都还没摸清她的喜好。
纪禾清在思考。她想起晨钟敲响后,赵岚瑧带着她去外朝认路,当时他们站在城楼上,看着宫门开启后朝臣们争相往宫门内涌。
她在乡野流浪时,连一个九品县令都趾高气扬,谁能想到这些上早朝的京官此时会像乡野间争抢收粮的农夫一般,急匆匆挤成一团就差跑起来。还有御史站在一旁拿着册子监督他们的一言一行,谁敢吐痰、吃食、踩踏、推搡……就狠狠记上一笔。
其中当然有自恃身份的高官,但高官终究是少数,绝大多数还是位卑职小,朝堂上没有发言权,家里住得远,还得半夜起来赶早朝的小官。可即使是这样的小官,也似乎有党派之别,互相给对方使绊子,恨不得御史多记上对方几笔。
一身官袍,可也是市井俗人啊!
纪禾清看着有趣,忍不住微微笑起来。问赵岚瑧道:“你觉得好看吗?”
赵岚瑧显然并不觉得好看,露出个疑惑神色,估摸在他眼里,就是一群木头人机械地涌进来,他看不到他们身上的生动。
纪禾清道:“那以后每次早朝,你都带我过来看吧!我要数一数他们是不是每日都有变化。”
赵岚瑧轻声道:“这怎么可能,运算量要超标了吧!”
但他还是答应了……
纪禾清脚步一停。“运算量”这个词,纪禾清结合弹幕的说法,自己能勉强理解。也就是说,在赵岚瑧眼里,这个世界是一只容量有限的水缸,他所看见的一切,就是这水缸里的水,沙石、小鱼、水草、落叶等等,里面的一切变化都要依托水缸里原来的东西,如果想要水缸里的变化更多,例如要让里面的小鱼生更多小鱼、水草长得更多更茂盛,那就要往里加更多营养。
可水缸的容量是有限的,不停往里填东西的后果就是水分全被挤出,水缸承受不住而破裂。因为真实的世界每时每刻都有无穷变化,而一个水缸根本装不下。
所以要让赵岚瑧意识到这个世界是真的,首先就要让赵岚瑧知道,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化。
想想赵岚瑧身上一堆谜团,再想想这危如累卵的大晋,纪禾清心里忧愁叹气,好个任重道远啊!
“不叫你们吃点苦头,就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看你们日后还敢不敢仗势欺人!”
清脆的少女声音从远处传来,纪禾清回神,远远望见宫道某处,几个身着粉衣的少女正指着两个跪在地上的人斥骂。
纪禾清顿了顿,想起来这是当日跟她一同进宫的秀女。
回忆起入宫时这些人憔悴的模样,以及伍灵秀握着拳头发誓早晚有一天要报复回去的模样。纪禾清弯了下嘴角。
***
当初骗钱的两个内侍忽然被贬成了最底层的杂役宫人,还当众被打了十几板子,连从秀女们那里骗来的钱也如数还了回来,可叫伍灵秀等人大大出了口气。
前些日子她们连在宫里喝口水都要给钱贿赂,一个个数着仅剩的银子愁得睡不着觉,这几日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忽然间一切都秩序井然了,宫里不仅按照宫规给她们发了份例,让她们不再缺衣短食,还惩治了骗钱内侍,可真是天降福泽,让秀女们脸上的愁苦也少了几分。
趁着天气好,伍灵秀听说那两个内侍被罚跪在宫道上,就带这几个姐妹出来骂骂人松快松快,正骂得起劲,忽然有个姐妹扯了扯她的衣角,颤巍巍道:“灵秀,前面来了好多人,难道是陛下来了?”
不可能,天子不是上早朝去了么?她们可是特意找了这个机会才敢出来的!
一回头,见前方浩浩荡荡一堆人举着华盖簇拥着一位贵人,伍灵秀吓得跪到了地上。
一群人颤颤巍巍趴在地上,刚才骂人最大声的伍灵秀此时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个纸片。
很多脚步声越来越近,没多久就停在了她们身边,伍灵秀浑身直冒冷汗,小脸发白。片刻后,她的脑袋忽然被人摸了摸,动作轻柔,伍灵秀呆呆地抬起脖子,看见一张温和亲切的熟悉脸庞。
不久后,秀荷院内。
秀女们都坐在大厅里,抿着嘴不敢说话,只是时不时拿眼去觑坐在主位上的纪禾清。
她跟半个多月前完全不同了,身上穿的戴的无一不精,就连气色看着都好了很多,之前苍白到有些发黄的面颊,现在也显出了一点血色。
伍灵秀看看她黑亮了许多的头发,再看看她透出莹润的肤色,心里稍安,却还是忍不住道:“陛……没有人打你吧!”
纪禾清明白她想问什么,摇头道:“陛下对我很好,他为人其实不错,你们不必这样害怕,没事多出去走走,不必总闷在秀荷院里。”
秀女们半信半疑,却也不敢怠慢,好几个出声附和,更多人则是默默垂着脑袋不说话。纪禾清一眼扫过去,发现表现积极的都是刚刚大着胆子跟伍灵秀出去,其余的都谨慎保守,轻易不敢冒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