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易秋来讲, 很多场面是不需要渲染,就能感觉到惨烈的,但即便如此, 她也不想打断肖秉承。
她是学医的人,她明白,讲述本来就是一种消解情绪, 自愈自恰的过程。在自己这个看似有原罪的人面前, 把正义和哀伤的讲述空间留给肖秉承,这比任何安抚的方式都有用。
易秋的沉默,为肖秉承内心多年没有消化的痛苦和恐惧带来出口,他站在走廊上,看向远处的出阳山,绵延无边的山体像一个巨大的屏障,矗立在南方。可是,他也清楚,那不是屏障, 那是边境线上,各方必争之地。
万树高耸入云,遮蔽铤而走险的恶,也遮蔽流血牺牲的人。
他害怕那座山,却又觉得, 那山上也有某种声音量在召唤,似乎是死去的朋友,兄弟, 他们心愿未了,他们不甘心。
“易秋,我也想得很透彻了, 在一线缉毒,靠得就是前赴后继的信念,入队第一天,队长就说,干这行没什么道理,就是把自己的命看淡,顶上去,说大一点,是为了背后千千万万的人民顶上去,说浅一点,就是为了把国家人民给的功勋抗上身,顶上去。”
这话是肖秉承很少对人说出来的心声。
诚然,这种话除了战友之间,酒后说说,是不能说给外人听的。这不够大义凌然,也不利于维护特勤队的形象,所以大家心照不宣,即便酒后张口,也不过点到为止。
但是,面对易秋,也许因为她的特别的身份冲淡了肖秉承隐藏在心内的羞耻心,让他说出来的每一句,都坦然而真实。
“大家都是人,不是神,对吧。”
“对。”
易秋只说了这一个字。
肖秉承看了看她的眼睛,她的眼底微微发亮,似乎也在隐忍着什么。
“既然都是人,被开膛破肚就会痛,中了枪就会死。死了以后,功勋在身,惠及子女,这天经地义。对吧”
“对。”
易秋点头。
“所以你以为我们为什么照顾你,你以为张鹏飞尤曼灵为什么要保护你,你以为你的养父母为什么对你好?那是因为,易明路死了,他人没了你知道吗?大家对他的尊重,爱,还有同情没地方表达了,就全部表达到了你的你身上,可是你凭什么?你是他的女儿吗?你觉得公平吗?”
易秋低下头,湿润的头发垂到了她的脸上,她抬起双手捧着脸沉默了好久。
“你说得都对,不公平,我不配得到大家的关爱和照顾。我现在做的这些事情,也不配再被江姨保护,我知道,你觉得江姨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身世人,如果她病死了,我就能蒙骗大家一辈子,其实没关系肖叔。”
她松开手,吸了吸鼻子,“我早就知道我自己是谁了,骗了大家这么久,我很抱歉,如果你觉得,我应该接受谴责,回到我自己的位置上去,我就站到鹏飞他们面前,跟他们道歉,告诉他们真相,说实话,我也累了,我不想演了。”
“易秋!”
“你还是叫我小秋吧,不要把那个姓带上。”
“你……”
肖秉承怔了怔,从前亲密称呼,如今竟叫不出口了。
“是不是很为难,或者你随便给我取个什么名字,本来,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谁。”
她说完,从椅子上站起了身,不再对话。走进宿舍的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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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九点,尤曼灵开了她名下最好的一辆车过来,张扬地停在特勤大队的大门口。
那是一辆黑色保时捷敞篷,整个玉窝就只有一辆,路上骑着改装三轮车买早餐的夫妻,摊子都不管了,也要骑回来看一眼。
“哎哟,这个车好看嘞。”
“大江南女老板的车,能不好看吗?走了走了,咱们再卖八辈子的早餐,也许买得起一个轮胎。”
“也没那么夸张吧……”
尤曼灵没在意路人眼光,她坐在驾驶座上给陈慕打电话,发现他电话打不通,随即又给刘艳琴打了个电话,“喂,你在宿舍吗?”
刘艳琴刚从家里回来,正带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爬楼梯,接到自己老板电话,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在呢在呢,下午就去店里报到。”
“哦,你不用急,我就问一下陈慕山回来了没有。”
刘艳琴看着陈慕山打开的宿舍门,往里面看了一眼,陈慕山正站在阳台上对着镜子搽药。
“他……在呢。”
“站得起来吧。”
“嗯……现在站着呢。”
“行,让他上午上班。”
“啊?上午,吴经理说上午不开店啊。”
尤曼灵打开化妆镜,看了看自己的口红,“其他人不用,就他一个人。让他把制服穿好。现在……”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九点半,嗯,十点,十点我到店里要看到他穿制服迎宾,不然这个月工资全扣。”
她说着,看见特勤队的门打开了,易秋一个人,拖着行李箱,正从里面走出来。
“我这边在接人,就这样,挂了。”
“诶……那个尤姐……”
刘艳琴还想再说什么,奈何那边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