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点的绿皮火车来了。
过站停车只有五分钟, 等车的人群开始分层,急于上车的旅客朝前拥挤,车站广播里原本没有什么情绪的播报声也开始变得有些紧张。易秋没有再说话, 拉着行李箱转身挤进了上车的人群, 陈慕山没有办法,只得跟了上去。
这几乎是南方仅剩几辆还在运行的绿皮火车, 车身已经十分陈旧,时速40公里, 之所以保留下来,是因为他是大果岭镇唯一的进出铁路, 承载着大果岭镇上大部分的农产品交易,所以,从玉窝这一站开始, 就有很多在玉窝和大果岭两站之间来往做生意, 贩货的人上车。
这些人的货多半是一些出阳山的山货和农产品,贩运方式还很原始,不是拿麻袋装着,就是拿扁担挑着,为了给这些人提供放货物的空间, 车厢里的座位拆除了一半。好在大部分的人都不会选择这一趟列车,因此, 虽然玉窝站上车的人很多, 但由于前面几乎是空车状态,座位仍然很宽裕。
陈慕山在第九节车厢,易秋在第七节车厢。
两个人从中间第六节车厢上车,走到第七节的时候,易秋找到自己的位置, 放好了行李箱,正准备坐下,转头看见陈慕山蹲在她对面座位旁边,对一个已经坐下来的大爷点头哈腰,“哥,商量个事呗。”
大爷年纪已经很大了,耳朵也是背的,扯着嗓门拿方言问他:“你说什么——”
陈慕山也抬高了声音,“我说哥——我给您商量个事——我跟您换个座位行不行——”
“换座位啊——”
大爷看向衣着精致的易秋,又上下打量陈慕山,声音比刚才还大:“你们是夫妻啊——你们看起来不配啊——”
陈慕山尽量忍住想翻白眼的意图,“哥,我们不是夫妻。”
大爷声音越来越大,“行吧——小伙子——大爷不妨碍你——”
他说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陈慕山忙跟着起来扶住他,另一只手抄起座位下面的一麻袋山货往后面的车厢走。
易秋看着陈慕山笑了笑,把自己的水杯拿出来,去接了一杯热水,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陈慕山已经坐到了易秋对面的座位上。
他低着头,拿一张卫生纸擦拭易秋位置前面的桌面。
车窗向阳,阵雨过后的阳光破云而出,刚好穿窗进来,照在陈慕山黑色的衣服上。
易秋从来没有看过陈慕山穿黑色的衣服。
过往的记忆里,陈慕山这个人喜欢穿灰色和棕色的棉质衣服。
玉窝是热带气候,所有的季节都以单衣为主,灰棕两色的饱和度不高,在加上纯棉质地的衣服料子,一上身就很容易贴挂在身上,透过衣服,能隐隐看到他的肌肉和几处明显的关节。加上他身材高瘦,穿这类的衣服更显得阴郁,与他现在这幅刻意装出的“吊儿郎当”全然不同。
如今他穿上了黑色的衣服,看起来倒不见得那么瘦了,气场也不算太阴郁,就好像人终究会成长,从前只会龇牙咧嘴地撕咬,现在也会“昧着良心”管六七十岁的老大爷叫“哥”了。
易秋想到这里,又心酸,又觉得很温暖。
“吃药吗?”
易秋把水杯放在桌面上,陈慕山赶忙把擦脏了的卫生纸揉成团,踹进衣兜。
“哦,我吃了饭再吃药。”
“现在不是饭点。”
易秋从包里拿出一个法式小面包,递给陈慕山,“先吃一个面包,再吃药。”
陈慕山伸手接过面包,撕开包装,低头咬了一口,抬头问易秋,“还有吗?”
“吃药前吃一个够了。”
“哦……”
陈慕山没再吭声,小口小口地把面包吃完。
易秋也坐了下来,看着陈慕山配合地喝水吃药。
“你最近还咳得厉害吗?”
陈慕山吞下最后一颗药,“厉害啊,我一直都很不舒服……”
易秋笑着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
“我真的不舒服,我想等我有钱了,找个时间再去住一段时间的院,好好治一治。”
易秋看着陈慕山没有说话,倒是把陈慕山给看得心里发毛,“那个小秋,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要让你陪护我,我说的是我自己一个人去住院。”
说完这句话,陈慕山立即想钻地洞,这欲盖祢彰的解释一反过来,全是他的心里话,易秋不傻,她肯定听懂了。
“是该有一个长期的阶段性治疗才行,但是,你打算在大果岭打多久的工。”
她开始套陈慕山的话了,陈慕山心里怕了。
也许刀和枪都撬不开他的嘴,但易秋只需要平静地坐在他面前,随意发问,就能让陈慕山掏心掏肺。
陈慕山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抿着嘴唇沉默。
好在她也懂得见好就收,收拾好水杯放进包里,靠在座椅靠背,打开一本书认真阅读,偶尔抬起头,去看车外的风景去了。
这一趟绿皮火车,会在从玉窝发车后的一个小时左右,横跨大洇江。
而那座跨江的桥,正是陈慕山和易秋小的时候,最喜欢偷偷去玩的地方。
枯水期的时候,桥洞的下面的水位不高,陈慕山脱掉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