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文渊阁。
一位年逾而立的女子,身着一袭文官紫袍,从廊下不疾不徐地漫步行来。
立在门口的女官见到来者,行了一礼:“吴少傅。”
女子点头回礼:“颜阁老在吗?”
“在呢, 阁老上午给六殿下讲史, 刚刚回来, 少傅赶得正巧,”女官笑着问道, “敢问少傅何事?卑职这就去通传。”
“我刚刚告了探亲假, 有些政务要与阁老交接。”
“少傅请稍候。”
“好。”女子点了点头,颜阁老实在太忙,如今要见她的百官几乎都需要通传。趁着这个工夫,被称为吴少傅的女子负手而立, 站在廊下看向远处。
文渊阁地基起得高, 站在这里可以望到前宫里绝大部分建筑物,她一向很喜欢这里的风景。
每次站在这里,她都会觉得人生际遇真是奇妙。
当年在村子里,给买来的弟弟做牛做马的时候, 因为多吃了一口鸡蛋被父母打骂的时候,被一口一个赔钱货叫着的时候,又怎能想到如今?
如今她站在皇宫里, 身为朝廷命官,可以触碰到整个朝堂的权力中枢, 手中处置的事关系天下民生。
这些年,她手头流过的银子几已过亿,她老实、忠直,说句不好听的, 就是认死理,在银钱方面,陛下和阁老等人都肯信任她。
当年差点因为几钱银子被父亲卖给人做媳妇的事,如今想起来,真的是恍如隔世了。
吴少傅叹了口气,这次出京探亲,她要探的,是她的姐姐吴大妮。
当年父母因为买卖孩童入狱,姐姐大妮顾忌着夫家,不肯收留她,最终她在边城由邵军师抚养长大。
她头脑不够聪慧,长相不够漂亮,性情软弱怯懦,几乎毫无天资,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勤勉。
是军师把她这个各方面都平平无奇的女孩儿教养长大,一路看着她站上了如今的位置。
邵军师对她而言,如师如母,恩重如山。是她这一生最感激、最崇敬之人。
而姐姐吴大妮……吴二妮当年年纪小,难免对她起了两分怨愤,心下赌着气——好,你不收留我,我也不求你。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就当没这个姐姐,后来长大了,见识多了,也渐渐理解了吴大妮当时的无奈,可姐姐早已随夫家搬走了。她也曾试着打听过,却只得到邻里一个含糊不清的“听说是去了南边”的答复。
一直到如今,吴大妮一家又搬回了边城附近,她才终于得知其下落,便告了探亲假,准备去看看。
说起来,她们姐妹已经二十余年未见了……
“少傅,请。”女官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吴少傅对其点了点头,迈步进了文渊阁。
———
出了城门,吴少傅一路向北而行,打马前行时,她心下发热,突然有些迫不及待,想知道姐姐现在过得如何了?
在路边茶摊打尖时,左边是一桌十几岁的少女,穿着五颜六色的春衫,声音清脆,笑容明媚,大概是结伴出游的,聊起周遭的景色,叽叽喳喳,很是热闹。
右边是一桌做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有男有女,吴太傅听了几句,得知他们是结伴进京打算考一考国子监的。
其中一个少年用狗尾巴草去戳少女的脸,被手里握着书卷的少女拍开:“别吵我,我得多温会儿书,这次国子监的名额,我势在必得。”
少年便叹气:“你这么用功,我看我以后怕是要不如你了。”
少女拍了拍他的肩:“别担心,等我做了大官,我罩着你。”
少年笑了起来:“好!那我也得温书了,你做大官,我至少也得做上个小官才算不辱没了你。”
“好,那我们一起用功!”
吴太傅听着听着,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样有朝气的年轻人总是令人愉悦的。
回想起十几岁时随军师进京城访友的场面,二十余年间,世间已有很大不同。
当初她躲在军师身后,拽着衣角,生怕自己这个乡下孩子在繁荣的京城露了怯。
如今,她已经能在任何场合挺直腰杆。
十二岁的时候,吴二妮从来缩着脖子不敢放声说话,在家中饭桌上不敢吃太多,生怕多吃几口便使父母更急着将她嫁出去;三十二岁之时,吴少傅在京城最有名的写意楼宴客,与政见不同的同僚唇枪舌战,不落下风。
想到这里,她无比感激军师,是邵军师带着她读了万卷书,行了万里路,让她通过亲眼所见,来明了世间道理。
当初她考中进士时,名次其实并不算高,当时她照惯例拜了当科点了她的主考阅卷官为师,那是一位很和蔼的老人,很欣赏她的勤勉。
他对她说过一句话:“如果你足够努力,就可以和男子一样好。”
当初的吴二妮去问邵军师:“这明明是一句好话,为什么会让我觉得不舒服呢?”
军师没有解答,只是笑着让她自己想:“等你想明白的那一日,来告诉我你的结论吧。”
吴二妮并没有想明白,她在这方面始终是有些笨拙的,最后还是那位老人点醒了她。
在她一次上门探望时,老人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