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仆妇何妈最先发现宇文恺不对劲的。
恺哥儿长那么大了, 从来没有自己收拾过衣帽鞋袜。以前国公府兴盛的时候,少爷们什么时令穿什么衣服,按照惯例, 自然有针线娘子和伺候起居的小厮负责。
现在府里落魄,众人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置办新衣了。
宇文恺一进门就换上家常的衣服,别人不知道,何妈是知道的。年轻人出门的时候明明穿的是灰色的袍子, 怎么回来时候是墨蓝的一套?
之前腰上系着布腰带,回来的时候却换成镶金的皮带。
还有那个什么破洞裤, 都不知道是哪个针线娘子做的,好端端的料子非得剪破。何妈心疼东西, 认真把破洞缝补好,反而宇文恺不高兴, 咔咔咔拿起剪刀剪开几道口子, 然后往身上套。
“何妈, 这个裤子本是破的, 这样穿才好看。”宇文恺的审美被光光带歪, 解释道,“就跟独孤郎的发髻那样,说不定以后街上都爱穿破洞裤呢。”
独孤郎是独孤信年轻时候的称呼。
独孤信生得俊美, 十几年前是响当当的风流人物, 骑马的时候来去如风, 大风把发髻吹歪了。城里的郎君们向偶像看齐, 第二天齐刷刷地束起歪斜的发髻。
何妈自然是知道名震一时的独孤郎。
她不相信, 小主子就吹牛吧,就这破洞裤,还人人都爱?
她轻声道:“我以后都不碰你的裤子, 只是洗干净晾晒便是。我替你把什么金的玉的收在床头的匣子,两位夫人瞧见,说不定以为是老夫人偏心。”
这就是兄弟多的难处。
大家日子过得拮据,小叔子却能戴着大金链子晃荡,两位嫂子肯定是有意见的。
肯定是老的偏心,给小的额外花钱!
这样不公平!
“谢谢何妈。”宇文恺眨了眨眼睛,“我今晚拿些碎布头回来,不要钱的。您的手巧,攒些花儿戴,能年轻好多岁呢。”
他知道公主的绣房有很多用剩的料子,不够裁衣裳,却足够做帕子和头花。他敬爱何妈的人品,将她当成长辈,想让她开心。
一听是不要钱的东西,何妈笑着说好。
她给恺哥儿做好早饭,盯着他吃完,才送他出门。当着孩子的面,她没有表现出来忧色,只有几分猜想,不敢断定。
在大户人家里头,谨言慎行,是生存的法则。
何妈心想,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往后的三个月内,宇文恺花样百出的新衣裳,证实了她的想法。
何妈不敢擅自拿主意,趁年轻人去上班,把老夫人秦氏请到恺哥儿的屋子里面。老妇掀开宇文恺的一箱,道:“这三条破裤子,是外面的手艺,料子是顶好的,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娘子做的。还有四条皮带,有镶金的、镶玉的、还有镶玛瑙的,造价不菲。”
“最近天气转凉了,恺哥儿穿着那个什么秋裤,据说是羊毛织的的,老奴没给他做过。”
“老奴昨日听了一耳朵,恺哥儿说还有棉裤棉衣,厚实又暖和。新采收的棉花不便宜,说是突厥那边产的,每次突厥人运棉花过来,肯定被大商人包圆了。”
“恺哥儿今早说要梳辫子头,是鲜卑人的那种。宇文氏虽说是鲜卑大姓,可是以前老爷和前面两位少爷都不爱这种发式,爱梳汉人的发髻。”
“所以,老夫人您看……”
秦氏越听越慌,双手止不住发抖,所以她儿子是在外头有人吧?
瞧着这架势,还有她儿子经常穿着新衣裳回来,别是什么有钱的变态富婆把她儿子包养起来了!
估计对方是鲜卑人。
旧时的鲜卑姑娘多彪悍啊,骑马射箭不在话下。一个不合心意,当场动手的,也不是没有。
秦氏心疼极了,但凡大周没有亡,他们家许国公府的门第,至于小儿子去陪变态富婆玩吗?
穿什么破洞裤哟,大腿肉白花花地露出来,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好姑娘!
“哈嚏……哈嚏……”
光光只觉得鼻子有点痒,忍不住打了几个大喷嚏。她坐在窗户旁搞设计,光线很好,同样意味着风力不小。她裹紧身上的小棉袄,鼻头红红的,看起来特别可爱。
宇文恺把刚造好的火炕烧热,他实验一番,把手掌按在炕上,感受到掌下的温度在缓慢上升。他兴奋道:“长安,陛下说的地热果然可行,屋子里开始变热了!”
“我过来试试。”
光光被他说得很感兴趣,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火炕的边上。床铺烧得热乎乎的,她把小棉袄脱下,鞋子三两下蹬掉,舒服得松了一口气。
“安乐,帮我把被子抱过来。”
“安乐,帮我把零食拿过来。”
“安乐,帮我把揉好的牛皮拿过来。”
“安乐,还差两枚金扣子。”
“……”
宇文恺被她喊得头大,同僚在房子门口喊他去修建楼阁看装潢,全被永昌公主挡了。光光难得遇到这么好使顺眼的男模特,怎么说都不让他走。
起码得等她做完手头上这一份设计。
外面的人还想再喊,被旁边的朋友一把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