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姨有三个姐姐,三个姐姐名字都是淑啊、恵啊、贤啊的,虽然俗气,但好歹还是个正经的女孩名字。而且她们的名字放在当时,也不能说是俗气。到了第三胎,还是女儿,李阿姨的父亲就坐不住了,给李阿姨取了这么个直白的名字。 李阿姨常羡慕李叔名字好,简单又好听,要解释起来,也能说出一套套的寓意。她就是自己改过一次名字,可那名字还是俗气,不符合李阿姨紧跟潮流的时尚观念。当然,要只是这样,还不至于让李阿姨耿耿于怀。她不喜欢提这事情,还因为她父亲到死也念着这件事。 老人家死的时候,李阿姨也一把年纪了。人老了之后,名字就不会常被人挂在嘴边。像是李姐、李阿姨、李大娘、李婶……这样的称呼取代了李兰娣这个名字。除了办正事,总不会有人再直呼其名。 和李阿姨比起来,李叔连姓都没人提了。这全是因为他老了之后都不常在外走动,就窝在小区里面。李阿姨又比他活跃,比他认识的人多,人们看到他首先想到的是“哦,这是李阿姨的丈夫”,继而就直接叫他“李叔”了。 可名字终归是名字,是要跟着人一辈子的符号。 以传统观念来看,名字还和人的命运息息相关。 李阿姨想到此,叹息道:“所以说,这都是命了。正好就碰上了,救了……” 李家有关名字的感慨,以李阿姨的叹息为终点,画上了句号。 李叔的死毕竟是伤感的事情。即使他是平静地死在了睡梦中,算喜丧,那也不会令家人感到愉快。何况,他的死并不是那么平静。 李阿姨自己都没察觉,其实在听到黎云名字的时候,她心里是松了口气的。就像是接到电话,知道李叔是为了救人才出了车祸,她心里也是松一口气的。如她对黎云、对儿孙们所说,为了救人而死,总是死得有意义一些。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开人世,大概也能感到欣慰了。再要结合上相同的名字,让这件事多一份“命中注定”的色彩,李叔的死亡就变得更容易让她接受。 李阿姨给李叔烧了一会儿纸钱,就被儿女们劝着去睡觉了。 头七之前,家里都要有人给李叔守灵,要保证香火、纸钱不断。 明天,还会有丧葬店请来的和尚给李叔念经。 他们家不信佛,但这种时候,找人念经超度,对死者的家人就是一种慰藉。 李阿姨洗漱完,就在空了一半的床上躺下。 儿子女儿们和外孙女都回去了。 半掩着的门外,能听到外孙和孙子的对话。今晚就他们两个守夜。 客厅里的光和轻微的人声,都让李阿姨感到安心。 她很快睡着了,又没有预兆地忽然醒来。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似乎是没有多久,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外头的动静有些大,好像有人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还有音乐声…… 哪来的音乐声? 李阿姨本能地将手伸了出去。她摸到了空着的半边床。 往常碰到这种事情,她都是推醒李叔,让李叔去看的。 李阿姨坐了起来,掀开被子,抓起了床边的一件衣服,随手披上,两脚在地上晃荡着,到处找着拖鞋。她一心三用,嘴上还在喊着孙子和外孙,“你们做什么呢?” 拖鞋找到了。 李阿姨下了床,拉开门,就看到客厅里忙得团团转的两个人。 “在找手机。外婆,你听,是手机声吧?是不是外公那部手机啊?”外孙问道。 李阿姨摇头,“他的手机不是这铃声。他们谁的手机没带走啊?这个点打电话……”她嘟囔着,看向了墙上的钟。 十一点多,并不算太晚。 “奶奶,你去睡吧。我们找就行了。” 李阿姨站在房间门口看了看,点点头。她转身准备回房间,但脚步就那么停住了。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李阿姨扭过头,看向了自己老伴的那张遗照。 黑白照片上的李叔没有变化,没有说话,也没眨眼。 李阿姨就那么看着,像是看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抬手一指,叫住了没头苍蝇一般的孙子和外孙。 “是老头子的骨灰盒。” 就在遗照前面,骨灰盒静静地安置着。 两个大男人就那么僵住了。 房间里变得特别安静,音乐声幽幽的,又有些闷闷的,的确是从那个方向传来,而且是被关在什么东西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