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官军,这等惨绝人寰的邪恶手段所有人都是前所未闻。有的人开始呕吐,纪澍、张坚等官员们不少落了泪,纷纷背转了身子不忍再看,姜士德两眼冒火大步流星地来到炮队队官陆平跟前用手指着:“给老子轰那些狗日的畜生!”
“大帅……”路平欲言又止。一方面把宝贵的炮弹浪费在几名普通贼兵身上他确实有些舍不得:撞车、楯车、哪怕是云梯,目标大容易打不说,只要中了,附带杀伤便会取得不小的战果、另一方面,由于制造工艺水平参差不一,尽管明军新炮列装前往往采用“倍药倍弹”的极限测试方式*,但通过了验收绝不意味着以后就不会出事,火炮炸膛时有发生,因此炮队里迷信的事情最多,忌讳也多——队里养了好几条黑狗,就是为了破解敌人的厌胜之术。见贼人使出这种毒计,刚刚杀了两只,用狗血淋了炮身还不知是否克得住,此刻开炮路千总心里确实有些怕。
“混蛋!给老子打!”姜大帅愤怒得额头上的青筋根根爆起,手已搭上了刀柄。
“大帅息怒。卑职马上开炮。”路平结结巴巴地应着,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果然不出路平所料,六门炮,只有两炮打响了,而且都没打中贼人,炮弹高高掠过贼人的头顶砸到空地上,溅起大蓬的泥土——心里忐忑不已的路千总当然不知道,方才泼洒的狗血有不少流进火门汪在缝隙里,浸湿了倒进去的发火药,火把按上去只是火门口爆起一阵火星而已。
墙外的贼人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方戈更是满脸得意之色。大喜过望的牛有田向张虎望去,没想到他虎哥脸上的喜色一闪而逝,有那么一瞬间面孔竟阴沉得吓人,注意到自己看过来方才咧嘴笑了笑。牛有田有些糊涂了,不过,他的注意力马上被墙上守军们怪异的举动吸引了过去……他们竟在打大炮!这个“打炮”不是正常的放炮,是真打,用军棍打——像打犯了军规的小兵那样打!
那么多大炮同时失灵,只能是贼人的邪法生效了!这可不仅仅是路平自己的想法,而是墙上所有人的念头。总兵官姜士德也是一怔,但平素里叱咤风云的性子让姜大帅做出了一个把自己害死的荒唐决定:“火炮,神物也。遇敌邪法而不发,怯战也。姑念初犯,来人,那些没响的,给老子各打四十军棍!”
郭银桥的那门炮也没响。所有炮组里就这帮人最扎眼,姜士德走了过来瞪着看。军令如山,大帅说打那就打呗。姜大帅在眼前盯着,老郭想起自己挨的张游击那顿胖揍,心里本就窝火,于是打得更加卖力,等一五一十地数完数儿,炮腹上那道细小的裂纹已被震成了一条缝。“再给老子打一炮!”姜士德大吼着命令道。
发射药和弹丸都装好了不用动,火门那里一片焦糊的渣滓,老郭用根木棍在底部捅了几下,抠出来一些受了潮的引火药,又倒了不少进去,点火兵正要按下火把,姜士德又吼了一声:“等下,老子来点!”劈手夺过火把向下一按,“轰”的一声巨响,这门炮终于不负所托地炸了膛,把大部分炮组成员和总兵官姜大帅炸上了半天*。
*在真实的历史上杨应龙确实用过这招,这厮坚信只要如此,明军的大炮便打不响。辽东巡抚李化龙饱读圣贤书,当然深谙“用魔法打败魔法”之道,为了防止其奸计得逞——“我兵即以狗血泼之”,然后再开炮!您猜怎么着?杨贼的法术失灵,官军的大炮打响了,刚刚心怀恐惧的全军一片欢腾!好吧,你当然可以说杨贼那招儿一点屁用没有,泼不泼狗血大炮都会响……问题是从李大人到辅兵,没一个信你的!不泼狗血便是杨贼的敌对势力派来的,不泼狗血就是不爱大明。
*关于虎蹲炮。由于明朝的军制特点是将领自领一军,爱怎么带怎带,所以各军镇不仅建制、兵种构成、兵员数量不一,就连武器的种类和名称都是五花八门。以火炮为例,很多都是将领们自己铸的(直到后世满清的鸦片战争时期也一样,林则徐、琦善、关天培备战时都铸过大小不一的火炮),将领、师爷起名字也是天马行空。戚继光自己兵书《练兵实纪》里就记载了形制迥异的两种火炮:一种是改造的“碗口炮”,把炮膛延长至三尺以上、另一种是原来明军装备的“虎毒大炮”,给炮身加上爪丁作战时钉在地上克服后座,炮筒加上前后箍强化——老戚把他们都叫虎蹲炮。《实纪》里还有一种“赛贡铳”,看大小,装药量、射程等,跟上述火炮也没什么区别。存世的实物更是不少,外观、大小也不尽相同。为了行文和理解方便,这里的虎蹲炮是身管三尺左右、直筒状炮身、内口径—3寸,重约五十明斤,介于碗口炮和中型佛郎机之间的一种便携式火炮。
*这部分写起来无比艰难。愚昧、残忍、愤怒……深深地感到这些词远不能描述这等该遭天谴的暴行和下笔时内心的感受。然而,真实的历史上,这样的惨剧却曾真的发生过——张献忠干的。让尽可能多一点的读者知道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愚昧残忍,也是应尽之义。张魔头有个外号叫“黄虎”,这也是张虎名字的由来。
*明军的火炮除了工部制造,各军镇自己铸炮也是常事。由于质量实在没把握,测试时会采取极限方式:先是半装药量试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