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面目示人的青年难得疾言厉色。
“我以为,这大荒十九州谁都可能与妖鬼勾结,唯独只有你,无恕,你不能与它们为伍。”
姬阙眼中有痛心之色。
“你抬头看看天上的明月,这月亮,也照在塞外,照在乌苏鬼江那些死于妖鬼之手的骸骨身上,无恕,他们都在看着你,你岂能因一时绝境,就背离正道,与邪魔为伍——”
“何为正,何为邪?”
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似乎微微沸腾起来,少年如一柄锋芒万丈的剑,挑开血淋淋的疤痕。
“我只知,屠尽妖鬼是正道,强人族战力是正道,其余诸道对我而言,才是邪道。”
“……”
姬阙不是第一次与他谈起这个话题,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
不欲在此与他多做争辩,姬阙沉默许久,只说:
“那你扪心自问,你现在,道心可否如初?”
姬无恕看着姬阙这双悲悯的眼,不知为何想到了那个杏子眼、笑起来会有梨涡的少女。
他们生得,竟有几分相似。
“……我的事,与你无关,你还是先管管你的未婚妻吧。”
姬无恕错开了视线,面无表情道:
“她今天和公子隅打了一架,蘅夫人和太师不会那么容易放过她。”
姬阙见他不愿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也没有再继续。
“我会处理。”
姬无恕:“还有,她魂属木灵,已入农门一道,此事廷尉府的甘二小姐和即墨家的即墨桓知道,你最好也查查他们口风严不严。”
这倒是出乎姬阙的意料之外。
见姬阙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他,姬无恕顿时眉头紧拧。
“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那是你自己的未婚妻,她的死活与我无关。”
虽然这么说,但姬无恕知道,以他兄长烂好人的性格,既然知道了就绝不会坐视不理。
这样最好。
那笨蛋仙子太能闯祸,唯有姬阙能给她收拾这个烂摊子。
唯有姬阙……
胸腔中翻涌起一股无名情绪。
公子隅算什么东西?蘅夫人和太师又算什么?昔日他十五岁官至九卿,这些庸庸碌碌注定一辈子无为的凡夫俗子,根本不配分得他一个眼神。
可现在,他却只能依靠姬阙这个温吞平庸的兄长。
鼻尖似乎嗅到了袖中似有若无的暗香,姬无恕垂眸看去,是藏在袖中的那几枝在扭打中早已不成样子的残花。
他不知道这有何用,但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他妥帖收入了袖中。
几年前的他一定想不到,此生竟会落魄到需要女孩子替他打架出头。
姬无恕笼住袖中淡香。
比耻辱更深的情绪丝丝缕缕包裹住心脏,融入了心脏起伏的跳动之中。
-
衔花节结束没多久,宫里就传来了要给世子殿下举行接风宴的消息。
彼时莳萝脸上的淤青,已经靠着自己种出来的药草治好,宫廷礼官给她送来了赴宴要穿的礼服和首饰,荔香垂眸给她穿上一层又一层的华服。
“说起来,蘅夫人到现在也没找我麻烦呢。”莳萝想了想,“肯定是因为姬阙回来了,所以她没空管我——他可真是我的救命福星。”
荔香瞧了她一眼:“小姐似乎对世子殿下印象很好。”
莳萝理所当然道:
“这邺宫里,有谁对他印象不好吗——除了看谁都不顺眼的二公子。”
荔香点点头。
她点头主要是在附和莳萝的后半句。
姬阙在邺宫的确是众望所归的王储人选,和修习道门仙术却有一颗法家之心的二公子不同,姬阙修儒门仙术,性情温和,一看便是个仁德之君。
“恭喜世子殿下拜入司儒门下。”
“世子殿下年轻有为,今后前途无限。”
“听说晏国那位十三公子对在学宫中对我邺国人多有不屑,世子殿下可算是替国人争气了。”
君臣和睦,相谈甚欢。
所有人似乎都忘了,姬无恕横空出世的那一年,才是真正替邺国人扬眉吐气的一次。
莳萝看向旁边的案几旁的姬无恕。
少年神情寡淡,无人问津也并不局促,看不出喜怒。
察觉到莳萝的视线,他转头淡淡道:
“眼珠子都快黏在我王兄身上了,看来嫂嫂对王兄也甚为满意。”
每次他一不高兴,就会用这种阴阳怪气的称呼。
莳萝单手托腮:“你想我对他满意吗?”
姬无恕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也猜到姬无恕不会回答,于是盈盈笑道:
“姬阙虽然很好,但蘅夫人都已经开始挑新儿媳了,这桩婚约迟早都不作数——我还是和二公子更熟一点。”
是和他身上的功德奖励熟一点吧。
明知道她为何说出这番话,但姬无恕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生气。
但没有生气这一点,反而让他有点不悦。
姬无恕又饮了一杯酒,余光忽然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绕开人群,朝后花园的方向而去。
是阴山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