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深深,隐约传来女子的啜泣低语:
“……妾身虽倾慕二公子,也与二公子定下过海誓山盟,但族中父老以我母亲性命相逼,妾身实在不能坚守诺言,公子要恨,要骂,妾身不怨,不悔……”
莳萝实在不是个专心修炼心无旁骛的苗子。
这少女一开口听上去就很有故事,莳萝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努力伸长脖子,不错过每一句话。
山野清风阵阵,良久,模模糊糊送来冷淡又熟悉的嗓音。
“就是说,你现在心中所愿,不再是嫁给我?”
莳萝一阵晕眩,差点从坡上滑下去。
这声音……这是姬无恕的声音!
“二公子……妾身家中已有谋划,你我注定无缘,公子一片痴情,妾身只能辜……”
“谋划了谁?”
他打断了少女柔情脉脉的话语,讥笑着哼了一声。
“我兄长尚有婚约,阴山氏的人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阴山氏?
这不是羲禾神女所在的世族?
莳萝认得羲禾神女的声音,与这少女并不相同,应该不是同一个人。
少女沉默不语。
他又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阴山琉玉,你现在,当真不愿嫁给我?”
莳萝心中唏嘘,没想到那平日对他冷冷淡淡的少年,竟也有如此痴情的一面。
阴山琉玉轻叹着说了句“公子何必,妾身不值得”。
嗓音虽柔,但态度显然是心硬如铁,没有半分转圜余地。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姬无恕语调不辨喜怒,道:
“你既然想要,我便会替你拿到——这次你想要的邺国第一,也是如此。”
连阴山琉玉也有些吃惊。
“你如何帮我?而且……不介意我悔婚?”
姬无恕对前半句不置可否,只道:
“无论你准备嫁给谁,今后有困难,也依然可以向我求援。”
阴山琉玉心情颇为复杂。
没想到,他竟对自己用情至深……
那年冬日梅林,她偶遇这位列国闻名的麟子凤雏,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接近,却出乎意料地真得了他青眼。
琉玉到现在也不明白姬无恕瞧上自己哪一点。
美貌?她虽貌美,但姬无恕周游列国,见过的美人何其多。
性情?温柔大方体贴全是她装的,和她本性南辕北辙。
家世就更不用提,阴山氏已是没落世族,她还是庞大家族中不受宠的庶女。
琉玉只当是上天终于肯眷顾她一次。
没想到一年之后,天之骄子坠入泥潭,人人羡慕的好郎君成了一文不名的废物,族中许多人都在暗暗嘲笑,说她是个克夫命。
但琉玉从不信命。
她出身在子嗣如云的阴山家,不知用了多少手段,花费多少心血,才让自己从无人在意的庶女,成了如今颇有美名的邺国第一美人。
她努力了十八年,只为一朝能出人头地,她绝不会为了所谓的道义嫁给一个废物。
她绝不。
“小姐,”她身旁的奴侍面带忧虑,“您难道真的相信公子无恕可以帮您?以前的他当然可以,可现在……”
“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只要能帮上我就可以。”
琉玉握紧了手中绢帕。
“就算不成功,也不要紧,反正……反正他是自愿的,没有人逼他。”
目送着少年背影远去,琉玉抛开杂念,准备转头返回蘅夫人的宴席。
然而视线不经意的一瞥,停在了不远处一片杂草处。
走近了,发现是一块沾了泥土的手帕。
手帕边缘,绣有金色鹿角。
那是相月氏的族徽。
-
莳萝匆忙回去的时候,春祭台上的祭祀流程已到了尾声。
“让人找了你许久,跑哪儿去了?”
蘅夫人见莳萝匆匆赶来,全无贵女从容仪态,面色顿时不虞。
莳萝在邺宫这段时间,早领教过蘅夫人对她的偏见,就和离渊他们那些上神看她不顺眼一样,不管她讨好与否,蘅夫人也不会对她满意。
所以莳萝只垂下头,做出一副乖巧模样:
“臣女知错。”
蘅夫人眉头拧得更紧,对莳萝身旁的荔香道:
“下次再有这种跟丢主子的事,你这奴侍也不必做了。”
荔香仆随主人,也是一副逆来顺受、不为自己辩驳的模样,让人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
蘅夫人心中不悦更甚,奈何此刻不是处理这种事的场合,只得按下不表。
待到祭祀结束,再想找这主仆二人,却发现两人都已经一溜烟不见了。
衔花节就要正式开始,主持节庆的礼官正给众人分发红绸带,少年少女们若是想参加,便佩戴在身上以示身份。
发到莳萝的时候,礼官明显一顿:
“不知阁下是哪家的郎君,为何要佩戴面具参加?”
让荔香给自己换了身男装的莳萝带了一张青铜面具,她个子在女孩中算高的,清瘦修长,遮上脸束了胸,扮起男子倒也有模有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