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擦过掖县城墙,埋入地平线。天色暗沉,最后一丝光亮消失,黑暗彻底笼罩这座临海小城。 夜风萧瑟,蜕皮老树掉落的枯叶打着旋,从街头飘到巷尾,倍显萧索。凛冽的风吹得屋顶瓦铄猎猎作响,忽然一阵强风刮过,刮落房檐一角,猝不及防掉落半截瓦片,正好砸在檐下蜷缩着的男子头上,他头一歪,没了声息。 今岁的掖县,仿佛老天爷特意跟人过不去,白日烈阳高照,热得人恨不得扒掉一层皮,入夜后却气温陡降,像是步入寒冬数九。 饥民绝大多衣衫单薄,为了熬过寒冷的夜晚,他们或钻进帐篷,或宿于破庙烂屋,或卷缩在某户人家的房檐之下,一夜过去,不知多少人睡梦中丢了性命,变成他人次日的口粮。 这就是如今的掖县,命如草芥,人不如狗。 白昼熙熙攘攘的掖县陷入沉寂,入夜后的小城静得让人心悸。棒响三更,黑黢黢客栈房间骤然亮起一缕烛光,窸窸窣窣声音过后,一道佝偻身影举着烛台走了过来。他拉开衣柜门,柜门后,悬梯沉入地下,浓郁的黑仿佛沿着悬梯渗了出来。 悬梯不长,即便如此,身影仍费了半柱香时间才踱入地下,甫一踏入,手中烛光骤灭,黑魆魆地下室,真正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粗长的喘息声不住回荡。 身影摸到贡台,右手撑着台沿,颤颤巍巍蹲下,熟门熟路找到半截火折子,他拔开盖帽,轻轻一吹,燃了。他缓缓直起身,哆嗦着点燃贡案两侧的白蜡,漆黑室内顿时亮起幽幽烛火。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烛香,乍闻像檀香,细品又不全像。 贡案前墙壁上,悬挂着一副弥勒像,画中弥勒目光如炬,双眉呈赤色,与佛经所述截然不同。更诡异的是,弥勒像画技娴熟,线条流畅,色彩极新,像刚上过色一样,可承载画像的宣纸却煞是泛黄,边沿起卷,显得颇为老旧。整张画,配色大胆,弥勒神态栩栩如生,仿佛要从画像中走出来一样。 幽暗的地下室,供奉着这样一副画像,即便画中赤眉弥勒慈眉善目,仍旧显出几分诡橘来。 贡案上有两坨明显的烛蜡,看得出供奉十分频繁。身影引燃白蜡,躬着身子,深深吸了几口烛香,脸上顿时露出舒爽之色,仿佛世间痛苦皆随着袅袅青烟翩然而去。 他跪在蒲团之上,神情无比虔诚,双手作揖,对着墙上弥勒像三叩首,嘴里喃喃絮语,不知念叨些什么。供奉结束,他掏出一叠粉.包,洒在一碗清水里,用食指搅搅,仰起头,一饮而尽。 翌日,清晨的阳光洒在掖县街头,卷缩在各处的饥民揉了揉通红双眼,摸摸余温尚存的身子,长舒一口气,庆幸又苟活了一天。有机灵的,已经舔着干裂嘴唇咂摸起周围人的身体,发现没有温度的,鬼鬼祟祟扔进巷尾的大锅里,煮成一锅羹汤。 没胆杀人,却有胆吃.人。 屋檐下被瓦片砸死的倒霉男子被人拖了出来,成了今晨第一位肉品。来人将他扔进锅内,突然发现锅里干巴巴的,一滴水都没有了,他暗骂一声,喊了位同乡看锅,自己拧着水桶骂骂咧咧朝官府所属水井走去。 时辰尚早,官井蓄水不足,周围压根没人。那人将井绳扔下,想碰碰运气,谁知木桶卡在半道死活下不去,他不耐烦又放了几尺,还是下不去。来人心中顿时涌现出不祥的预感,上前两步,伸头顺着井口往下一看,僵硬尸身坠在井底,两只白惨惨眼珠子正对着他的目光。 啊!!!凄厉惨叫声霎时划破掖县晨晓。 客栈内,萧子期刚想叫水,突然想起这是掖县,活人吃水尚难,何谈洗脸,但连日赶路,她灰头土脸,沙土裹着汗液,黏糊糊的很不舒服。由奢入俭难,萧子期顿时怀念起梁州定西侯府她的专属浴桶来。 “掌柜的,掌柜的。” 喊了几声无人应答,萧子期想到老掌柜那行将就木模样,无奈端起盆开始满客栈找水。别的不说,至少擦把脸吧。 客栈两层加后院,均没发现老掌柜的身影。倒是路过温如相房间时,听见房内哗哗水声。萧子期一愣,他哪来的水? “子期。” 屋内响起温某人亲切的呼唤声,萧子期恍若未闻,步伐瞬间加快几分。吱啦,门开了,温如相外披鹅黄罩衫倚着门框,领口大开,白瓷般的肌肤若隐若现,一头黑发披散,湿漉漉的泛着水汽,衬着弯眉凤眼,说不出的好看。 妖孽!萧子期暗骂一声,视线掠过某人笑盈盈的双眸,落在他房内醒目的大浴桶上,嘴顿时张成O型。 什么鬼!一大早,温如相竟然在沐浴。萧子期猛地摇摇脑袋,甩掉乱七八糟画面,重点不是温如相沐浴,而是他哪来的水沐浴! 温如相的目光扫过萧子期手中木盆,嫣然一笑,邀道:“子期,用水找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