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时分,雨势渐小,庐江城的灯火早已熄灭,夜幕低沉,街面空荡荡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春寒料峭,暴雨过后,气温陡降,更夫搓着手跺跺脚,将头深深埋进衣领里,裹紧麻衣,囫囵敲了几棒,又敷衍喊了两嗓,匆匆忙忙走开了。 过了庐江城混乱西北角,再走上三公里,有一处义庄。义庄是陇南张家某任家主所建,家主过世后,后人嫌晦气,疏于打理,就派了一聋哑老头,老头嗜酒,白日里还拄着拐过来看看,一旦入夜,不知醉倒在那个花街酒肆里。 义庄大门被涂成一片惨白,隐隐能看见模糊诡异的纹路,大门右侧的镇宅石狮缺了一臂,歪七扭八地立着,铜漆斑驳,掉得面目全非,反而显出几分诡橘阴森。 庄内,数十棺柩横七竖八摆着,堂前正中悬着的钟馗像已然泛黄褪色,徐徐夜风吹过,卷起堂前丧幡,影影憧憧,很是恐怖。浓郁的尸臭味与冷烛香灰的味道裹在一起,阴冷触感深深渗透到骨子里,让人汗毛竖立,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午夜的义庄突然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恢弘大气,充裕的阳刚气霎时驱散义庄阴深恐怖的氛围,阴恻恻的天空仿佛都亮堂起来。 温如相轻轻扇动折扇,迤迤地跟着萧子期,自打“收下”对方的香包,某人收敛了许多,再未搞出弱质芊芊的小白花做派,让萧子期自在不少,当然也仅限于自在不少。 不过某人借着身无分文流落街头的由头,死乞白赖硬贴上来,倒是萧子期没想到的。 温魁主真没想到,时至今日还有需要证明自己价值的一天,若非。 罢了,罢了,所谓变数,本就该…… 他敛下眉眼,眸色转深,再抬首,笑脸如斯,又恢复翩翩佳公子举世玉无双的气度,反衬得萧子期无理取闹容不得人。 “小可博览群书,涉猎广泛,会诵圣人言,知晓百家术,博古通今 ,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自小耳濡目染,对杏林之术,亦有所获……” “打住。”萧子期扭头瞅他,“说人话。” 温如相一噎,凤眼圆圆的,倒有几分可爱。 “我有用。” 萧子期指着一屋子死尸,调侃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你有什么用?” “验尸。”温如相眨巴眨巴眼睛,双手交叉,俏皮动动手指,做了个抓的动作,又重复了一遍:“我会验尸。” 萧子期狐疑:“你是仵作?” 可温如相通身气派怎么可能是仵作。温如相又噎了,他饱含深意的眼神扫过萧子期的大脑门,一度怀疑自己的直觉出了问题,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配称变数? 白九尸身停在义庄中央,头朝南脚向北,双手交叉摆在胸前,头顶上方便是凶恶的钟馗像。 等温如相带上手套,上手了,萧子期才后知后觉明白自己打眼了。温某人还真会! 萧子期对验尸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她这辈子学武靠外挂,上辈子学的是企业管理,跟医学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让她去查白九的死因,纯属瞎子点灯,白费蜡。 但大半夜的,上哪去找靠谱仵作,萧子期来时没想这么多,到了才见了鬼。的亏,温如相主动站了出来,补全短板。 萧子期凑近白九尸身,背着双手,装模作样转了两圈,清了清嗓子,假咳两声:“怎么死的?” 温如相脱下手套,一脸嫌弃扔在一旁,闻言,直接翻了个白眼:“刚刚,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的。” 哎呦,小伙还怪记仇,萧子期摸了摸鼻尖,毫不尴尬,张口就来:“对啊,哪个王八羔子说的,让他吃饭不带钱,如厕没草纸,渡河沉船,逢山遇贼,下雨天出门让雷……” 温如相勾起唇角,抬了抬下巴。“说啊,怎么不说了。” 他上身前倾,单手随意撑在棺材板上,嘴角噙着笑意,表情十分认真:“小可觉得萧兄言之凿凿,情切意真,很有道理了。” 萧子期…… 低头瞬间,暗暗骂了声,妖孽。 温如相没跟她较真,扒开尸体外衫,露出精瘦的腹部,一道半尺长的刀伤,贯穿小腹,隐约可见腔内花花绿绿的内脏黄肠,赤褐色的血痂糊在上面,肉皮外翻,倍显狰狞。 离得近了,血腥味越发刺鼻。 “这伤口?” 薄如蝉翼,却利可断骨,萧子期胆大,上手掏了掏,掏出半截腥臭刺鼻的断肠,拎手里,给温如相恶心得够呛。 萧子期表情讪讪,又给塞回去,还假模假样往里掖了掖,黄褐脓水顺着尸身淌了一棺材板。温如相又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