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南女士的离婚进程并没有因为沈肆月的高考耽搁半分, 那段时间里她容色疲惫但是精神亢奋。
她本就是离婚律师,一边帮别人打官司一边给自己争取最大的权益,没有半分留恋不舍, 势必跳出婚姻这个火坑。
沈肆月不知道别人的爸妈会不会挑孩子高考那几天离婚, 不知道别人的爸妈离婚时作为孩子是心碎多一些还是不安多一些,为什么她没有任何感觉。
外公外婆每天打电话阻挠, 他们思想传统守旧,在他们眼里面子依旧比女儿的幸福重要,离婚的、带着孩子的女儿根本不可能再嫁出去,只会让他们在街坊邻里面前抬不起头。
他们劝她忍一忍让一让为自己离婚的决定去跟自己的丈夫道歉,以后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守好作为一个女人的本分。
沈肆月只是放学的时候经过客厅无意听了一句,都觉得窒息, 很多时候她因为盛南感到痛苦、无力、甚至是无法抑制的深深厌恶,可这一刻她站在盛南这边。
她放学时遇到暴雨,路上积水很深,从公交车站走回家衣服已经全部湿透。她看着那些等在公交车站、在孩子下车第一秒举高雨伞的父母, 突然觉得羡慕。
暴雨破坏电缆,小区所有楼层漆黑, 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回家, 在门口就听到盛南声嘶力竭的吼叫。
室内伸手不见五指,落地窗外电闪雷鸣, 盛南全情投入到电话里的争吵中, 以至于连她已经放学回家都没意识到。
沈肆月听见一句带着悲怆哭腔的:“谁说女人这辈子必须结婚生孩子?我长了个不能生孩子的子宫就该去死吗?我这辈子都被毁了你们知道吗?”
沈肆月怔在那里,全身湿透的感觉如同溺毙在深海, 她的眼睛能看耳朵能听,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能生孩子……
那她是从哪里来的啊……
原来那句“你自己抱回来的女儿你自己养”, 不是她听错了啊。
弃婴。
空白一片的大脑无比清晰地浮现这两个字。
原来她是弃婴,她怎么就没想过这个可能。
从小到大她就被说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不管是性格还是长相还是学习能力,妈妈也总是看着她的成绩单恨铁不成钢,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这么笨的女儿。
很多问题在这个瞬间有了答案。
为什么除夕夜的团圆饭,她是饭桌上最不被爷爷奶奶待见的那个。
为什么父亲每每看向她,那目光总是像看一个陌生人,冷得她害怕。
为什么盛南从不在意自己的行为会给她造成伤害、造成痛苦、造成无法磨灭的阴影,从不会心疼她半分。
原来她从生下来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沈肆月憋在心里的那口气,想要质问母亲为什么要去找顾桢的那口气,沉甸甸压在胸腔,她眼睛憋得通红,却说不出一个字。
你人都是她捡来的,如果没有她,或许你会风餐露宿,或许你会在孤儿院长大,或许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她。
她突然想起那个问题:如果爸爸妈妈离婚的话你跟谁。
原来她根本就没有爸爸妈妈,她只有养父养母。
养父母离婚,选择权并不在她,不是你想跟谁,而是谁会要你。
所以,顾桢在经历这些的时候,是怎么扛下来的?
沈肆月站在黑暗里,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是突然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她的身子极弱,盛南曾说她出生时差点活不下去,淋雨就能重感冒。
她开始每天头脑昏沉,整晚整晚睡不着,吃药于事无补,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马上就要高考,她强迫自己入睡,睡不着白天就要打瞌睡,根本无法保证学习效果。
可越焦虑越着急,头脑越是清醒,白天靠速溶咖啡提神,晚上躺下又是睡意全无,几乎成为恶性循环。
那些睁着眼睛等天亮的夜晚,过往画面在脑海回放。
五六岁的时候,她欢欢喜喜换上新衣服,跟着爸爸妈妈一起去奶奶家过春节。
那个时候她还是个爱笑爱闹的小朋友,远不像现在沉默压抑。
她和叔叔家的弟弟一起玩,看到桌子上的巧克力和糖果,觉得好好吃。
奶奶看了她一眼,她笑得眼睛弯弯。
当她伸手去拿第二个的时候,手被奶奶狠狠拍开。
老太太看她的眼光,像看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小偷:“盛南,管管你女儿!”
小时候很多事情她都记不清了。
唯独那次,亲戚朋友带着看热闹的目光看向她,她攥着被打得通红的小手,站在那里,像做了天大的错事。
年纪太小,所以才显得害怕和局促、尴尬和丢脸那么大,时至今日,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她想哭,却又不敢哭,无助看向自己的妈妈。她想要告诉她,她没有做坏事,只是想吃一颗甜甜的巧克力。
盛南冷着脸把她拎到一边,眼神凌厉地质问她:“在家没吃饱吗?你是没吃过巧克力吗?”
她想,她的怯懦就是那个时候埋下的根,而后,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