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却见身后,那白面团正着了眼里两道凶光咬住我,一张白脸扭曲得同罗刹恶鬼不差。 我不示弱地回她一眼。眼里映出那高耸入云的发髻塌下半截,颓瘫在头顶上蔫蔫巴巴,未能归拢的碎发毛毛糙糙,正随波飘摇。 哟,一夜不见煎成这副憔悴形容了? 据我推断,事情大约是这样的。 昨日宴上,趁着诸人未留心之际,候在案头的鲛婢悄悄携酒离殿,本想找个地方妥善藏匿,未料撞着梓桑,想来怕被拿住,便慌不迭丢进草窝子作数。宴后,白面团得知大怒,立刻打发了两条鲛婢去往取回,不想左等右等,人和酒皆未等到,这一夜她想必百爪挠心,难以成眠,如此拖拉到时辰,方才恹恹来了。 不急,很快她主仆三个便得团聚,想象那个动人光景,我大感快慰。 于是心情颇佳地拿出一面随身的小镜,递与她道:“公主如今这副尊容,恐怕我家君上见了不喜欢。此镜赠与公主,公主便拿去照一照,好生对着镜子将自己整顿成个人样才是。” 大约她今日出门未补粉,使我欣赏到白面脸上透得一股青,心情愈佳。她一脸凶狠地示意身边那鲛婢前来接了镜子。只听一声钟鸣,午时三刻已至。 我随众仙围将到台沿,但见碧海深处横亘一条黑布隆冬的深渊巨壑,其中正显现出光点来,初时微若星火,次第鼎盛,乃至与皓月争辉。 到底做神仙的大都难以丢弃仙风道骨的包袱,固然骚动,亦克制非常。 便在这克制的骚动里,一抹身影朝向那团辉光迅潜而下,发丝摆荡如悠悠水草,令几个女神仙看呆去了。我寻思这岚光现今虽仍显稚嫩,日后却极有成为一汪祸水的潜质。倘若长此以往受到白面团的耳濡目染,前景不由令人揪心。 鲛后倾出半面身子向下探望,手里上好的丝帕绞成麻花。左右两名婢女将她紧搀住,心惊道:“娘娘,您可不能再前了,仔细栽下去。” 深渊巨壑底下腾上来一束连一束的飓风,这些大小各异的飓风卷着海水旋成大小各异的水涡,连成一派壮观景象。 听那太白金星呼吁:“此乃穹辉蚌护珠之相,诸位仙友快快以仙气稳体,万要小心被卷入这涡流当中。”一语未了,各色瑞光相继亮起,缀得这石头台子蓬荜生辉。 我因是乡野村姑没见过世面,是以正探了只脚尖好奇张望,忽闻太白老儿这声呼,也忙不甘人后的待要祭出一团幽冥灵气护体。 猝然,后背脊梁骨被人一戳。这一戳的力道虽不十分沉猛,但我半片脚掌空悬并因疏于防范,下盘一个未扎稳,愣生生被戳下了台子,紧接三生有幸被只巨大的水涡挟住,与它手拉手打着旋儿奔向深渊。 隐约听见上面的喊了一嗓子:“大事不好啊,有人落足啦!” 不知多少年前玄洛巡游无量荒海时,无意间拾得一把碧玉为骨的扇子,后来赐与我做了护身的法器。便正是我拿来劈小鲛婢的那把。据玄洛说,此扇灵性慧质,乃大为难得之物,极可能是上古哪位神袛落于荒海的宝贝。 想我在冥界师从鬼仙,其余同门艺成时好坏都得着师父赠与一件防身器物,只因我学业荒废,不曾正儿八经拜出师门,那老头便十分小气的独独短了我这份。玄洛见我赤手空拳有些辛酸,是才从器阁里挑了这把扇子给我。又因此扇原先之名已无从考证,玄洛便自拟一名,称其折水。 转眼折水扇已委身我数百年。这上古的神物落我手上,却正好比解牛的刀落在只事切菜的厨子手上。 譬如现在,尽管我脑子里设想的是祭出扇子轻轻一摇将这个危机轻易化解。现实场景却是我祭出扇子一通狂挥乱舞,这个危机全未化解。现实与理想之间何止有差距,简直相去甚远。 今时今日我终于痛悟到玄洛为何常提点说,参详术法时归类总结这步甚为要紧,因此方可于实战融会贯通,分得清何时何地面对何种情形该使何术法来应。我赌誓从今往后一定悉遵他的教诲。如果我还能活着见到他。 所幸我是个水生的,在水里落得还算习惯。 四周黑得不见五指,比我住过的忘川尽头都要黑,乃是实心的黑。倘毙命于此,尸身不一定能被寻到。 在这段无休无止下坠的路途中,我的心境历了数变,堪堪从始落时的无措变为慌乱,慌乱转成郁闷,郁闷继而懊悔,直到终于镇静下来,始才想起适才落足的一霎,眼风隐隐捕捉到一片白面儿脸,她通过两条脖颈的间隙,向我投来阴毒的目光。 我登时有如炸了毛的斗鸡,心道你娘的这个毒妇,此仇不报我碧泠誓不为人,自请化个莲藕埋淤泥里永世不出算了。 愤怒使人振奋。我复抖擞起来重整河山,一阵脑清神会,此番终引出个扇诀,令挟住我的水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