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岁已高的大和尚,抚摸着自己铮亮的光头,面对沈卓的这番感慨,有且仅有微微一笑。
可能相信。
也有可能,全然当做一场笑谈。
不过,老和尚还是补充了句,“老衲一生阅历似海,杀业太重也罢,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也好,这辈子,见的并不少。”
言外之意,类似沈卓这样的人,长安寺以前也碰到过。
沈卓挑起眉梢,继而岔开话题,他笑道,“沈某今年今日,虽然年龄尚浅,不过一贯喜欢思考,有个问题,叨扰了沈某多年,还请大师解惑?”
“但说无妨。”老和尚作揖,静等沈卓下文。
沈卓感慨,“这有些人,行了一辈子的善,但凡他中途干了一件违背良心的事,站在普通人的认知角度,他就会被打上坏人的标签。”
“可这佛门……,又有那么一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前者可能无心之失,后者既有屠刀,大概率是十恶不赦的歹徒,既然如此,为何放下了屠刀,就能立地成佛?
这个世道,是否对‘恶人’过于宽容?
老和尚似乎被沈卓这个问题问住,他静静的看着眼前,眉宇飞扬,气质脱俗的沈卓,
一时半会竟然不知如何答复。
许久,现场响起老人一串长笑。
沈卓顺势跨入门槛,端坐蒲团,双手并未合十,他仅仅是,抬起脑袋,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恢弘的宝像。
“佛门还讲究因果,言道,行善之人必有大富大德?”沈卓欲言又止,行善之人他见过不少,好人长命却未必。
“施主以为,你是善是恶?”许久,老人在耳畔,缓声询问。
沈卓依旧抬着脑袋,凝望过往岁月,被无尽人间香火熏陶的宝像。
是善是恶?
这么多年,沈卓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善男信女,双手究竟沾了多少鲜血,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可善的对立面就是恶吗?
这个世道,本质上就不是非黑即白。
“我杀过很多人,很多,很多。”
始终背对老和尚的沈卓,端坐蒲团呢喃自语。
多年以来,他在大雪域的记忆并未稀薄,淡化,有些堪称刻苦铭心的事情,无论多少岁月,都不会忘记。
除非有天,他闭上眼睛再也没醒来。
他杀过和他年纪差不多的青涩少年,也杀过堪堪有了嗷嗷待哺的孩子,就等着一战结束,抽个空回家看看的青壮
年,也杀过子孙满堂的老一辈士卒。
当年的大雪域,无论敌我双方,哪个不是十室九空?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战场素来如此,生死往往就在一念之间,他若不愿提前屠刀,总有屠刀落在他的头上。
“我在很多年前,认识一个极好极好的朋友。”
沈卓垂下脑袋,眸光在提及这个人的时候,依稀泛起一束光亮,但眨眼之间,就黯淡了下去。
同时,他不下一次强调和这位朋友的关系,数次引用‘极好’二字。
老和尚端坐在沈卓身后,静静聆听。
兴许是这段时间,总是一个人禅经颂文,些许有点寂寞,有点孤独,佛家所谓的四大皆空,并不能让老和尚真正意义上脱身于世俗之外。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位登门拜访的香客,看模样,年纪虽浅,经历却颇为丰富,不是什么凡夫俗子。
故此老和尚,摆出一副聆听者的态度,认真将沈卓道出的每一个字,印入脑海。
沈卓双手抱头,姿势慵懒,关乎这段陈年过往,他一向守口如瓶,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哪怕自己的心腹,也对这件事知之甚少。
以沈卓的性格,若是
对一件事缄默不谈,那么,谁也不知道。
今日来到长安寺,一时兴起,忽然就想起了那个人。
如果不是立场不同,如果不是各为其主,家国为重,他们应该能成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挚交好友?
如若没有遇见自己,即便不能成为彼此交心的朋友,那个留着一根短辫子的家伙,也必然大有一番作为了。
从认识初,沈卓就对他的打扮,以及长相印象深刻,高鼻梁,眼眶深邃,宛若凹陷了进去。
不过这家伙浓眉大眼的,加上与生俱来的出众气质,站在人群里,轻轻一瞥,便能看出不凡。
他喜欢吟诗作对,喜欢引经据典,更喜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他的身上有着粗犷汉子,本该有的所有特质。
其实,沈卓在那个时候,就应该能猜出对方的身份。
“那时候,我并不清楚,他是异域的名门子弟。”
沈卓叹气,生在那个时代各为其主,各自有各自背负着的使命,本就注定了结局不会太好。
何况,那个家伙的使命感向来高于自己,再者,对方还是个性格非常执拗的人。
“施主但说无妨。”老和尚怕沈卓一个人自言自语,久久听
不到回应,会感觉到无聊,于是睁开眼,表示自己在听。
沈卓被这老和尚的行为逗乐了,他下意识摸摸下巴,反问老和尚,“主持既然一生阅历似海,可曾听闻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