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暗箭难防,苏景玉只能听声辨位,奈何弩箭的威力太大,近距离根本躲闪不过,袍袖被箭尖刺破,翻滚不及从树上跌下,几支长戟抵在胸前。 他苦笑一声,心道还好这些黑鳞卫并不敢真的射杀了他,只是此次被擒,再想要逃走难如登天。 暗牢里炭火噼啪作响,烧的铁铲通红,生了锈的落地烛台上残留着一块没有燃尽的蜡油,潮湿的被子堆卷在床上,一切都跟方才离开时一样,只是床头和床尾处各多了两条一尺多长的锁链,末端连着一圈铁环。 苏景玉和衣躺回床上,黑鳞卫板着脸一声不吭,上前抓过铁环扣住他的手腕和脚腕,躬身行礼后齐刷刷退出。 封闭的密道里敲击铁窗的声响震耳欲聋,半晌,外面的大门咣当一声,又恢复了原本的死寂。 苏景玉活动着被铁环扣住的手脚,发冠紧贴着床头躺着,双手用力向下抻,顶多能够到肩膀,离身上的腰封差的甚远。 他疲惫地闭着眼睛,脑海里尽是梦境中与逢月双双殒命、不得善终的画面,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仍抵挡不住接踵而来的担心与思念,他慨然长叹,睡意全无。 不知道什么时辰,暗牢的挂锁被打开,似乎只有一个人进门来,沉重的脚步声像是身上坠着千斤重担。 苏景玉懒懒睁眼看过去,见祁沐恩正站在炭盆边,面色灰暗,目光茫然地望着虚空,看起来如同行尸走肉。他哼笑着嘲讽道:“怎么,看你屋里那个觉得恶心,又没处可去,躲到我这来了?” 祁沐恩转眼过来,映着火光的双眸里凝着深深的仇恨与痛苦。 黑鳞卫的首领进宫禀报苏景玉趁夜外逃的事,李亢头疾接连发作,苦不堪言,吃了药好不容易才睡下,祁公公不敢惊扰,出宫赶回祁宅,关起门来痛斥祁沐恩在紧要关头看守不利,辜负了皇帝的信任。 祁公公正打算亲自去暗牢看看,姜姃推开守卫发疯似的凿门,哭喊着向他控诉祁沐恩收四喜做外室的事,又添油加醋,说他如今只想着淫乐,比妓馆里的嫖客还不如。 姜姃进门后短短几个月就瘦的脱了像,祁公公自觉愧对姜老太太,气的鬓毛直颤,指着祁沐恩骂不绝口,当着姜姃的面喝令他跪下,祁沐恩咬紧牙槽一言不发,抵死不肯下跪,任由祁公公手里的拂尘一下下重击在他单薄的脊背上。 若不是身边人看不惯姜姃,纷纷壮着胆子进门劝阻,宫里又来人传话,说李亢醒了,急着召祁公公回宫伺候,他手里的拂尘怕是早都打断了。 “你既然娶了姜老太太的孙女,这辈子就只能有她一个女人!否则我就当这么多年的心血喂了狗,没养过你这个儿子!” 夜里静的可怕,祁公公的这句话不断地在祁沐恩耳边回荡,比这更令他的痛愤的是姜姃得逞后毫不掩饰的讥笑声。 暗牢里静默良久,苏景玉散漫地向上挪动身子,双肩勉强靠在床头上,脚腕摆弄着绷直的锁链。 哗啦啦的响声将祁沐恩从凝思中唤回,视线落在他腰间绣满鱼形玉佩的腰封上,这无疑是逢月亲手为他绣制的。 祁沐恩不明白逢月为何对鱼形玉佩如此在意,但那块玉佩原本是他的,那段感情也该是他的,如今却被苏景玉彻底抢走,还害得他一辈子与姜姃纠缠在一起,他渴望、嫉妒又怨恨地盯着那条腰封,压抑在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苏景玉极慢地抬眼,顺着祁沐恩的目光扫向腰封上的图案,神色蓦然变得阴沉,当日千秋苑里,祁沐恩欺辱逢月的事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看什么,你配吗?祁沐恩,你这辈子只配与姜姃那种女人在一起。” 祁沐恩胸腔起伏,绷的如同弓弦一般的身子缓缓蹲下,微蜷的手指攥着炭盆里烧红的铁铲,哑声道: “苏景玉,你仗着家世显赫嚣张跋扈,如今苏侯叛变,定远侯府完了。外面到处都是弓弩手,你永远都别想逃出去见她,落在我的手里,你只能留在这里任我折磨的生不如死!” 家世?呵! 苏景玉低头冷笑,想到那个冰冷的,给他和母亲带来无尽苦难,如今又连累到逢月和拂风的家,他眼眶不觉发酸发胀,若是能选择,他早就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农家子了。 不过听祁沐恩的言语,他更笃定姜姃的话是假的,逢月眼下尚且平安。 心里轻松之余,他似乎明白了祁沐恩眼底为什么总是透着一丝阴戾与扭曲,原来是因为他宦官养子的身份。 自卑狭隘,身不由己,想冲破束缚又无力挣脱,真是可悲又可怜。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套着定远侯世子的华丽外壳,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刚熬过一场毒杀,又被当做人质关押在这座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逃都逃不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