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熹二十六年。十月。 时近黄昏,天边的金色落照如成熟麦田一般张扬饱满。京都皇城附近的东市大街上游人如鲫。 有家临水的茶楼刚刚开业,连着几天请了京中颇有名气的戏班子,来来回回地唱些时兴小曲儿招揽客人。此时伶人在唱一出《茶花女》,讲的是云麾将军江晗光和他夫人云昭相识相爱的故事。故事本身有些俗套,但戏却是由京都赫赫有名的风流才子李太黑填词,青云楼当红歌姬苏大大谱曲,愣是唱哭了不少人,一时之间风靡全城。 咿咿呀呀的歌声悠悠荡荡,如朵朵桃花轻洒在水波之上。 “赤血铁骑困游龙,流水柔荑戏惊鸿。生生死死如人愿,暮暮朝朝金玉逢……” 乐声婉转动人,让路过的人都忍不住驻足欣赏。 河边,一顶缝缝补补的青布小伞下,有爷孙二人守着不起眼的小摊位卖泥人。小女孩看着年纪不大,十一二岁的样子,穿着粗布麻衣,小脸儿白白净净,只是少点血色。一双眼睛又圆又亮,咕噜噜转着,如山间小鹿一般。 此刻那双眼睛却是微微眯起,嘴里跟着轻轻哼唱,穿着破烂草鞋的脚在泥地里悠然地打着拍子,整个人都陶醉在随风而来的歌声中。 旁边的老人正在给新做的泥人上色,听到哼唱声,他慈祥地看了一眼小女孩,好笑道:“阿念,都听了几天了,还听不腻啊。” 那个叫阿念的小女孩睁开眼睛,亲昵地往爷爷身上一靠,嘻嘻笑着:“爷爷,云麾将军好厉害!从一山的土匪手上救出他夫人,气儿都不带喘的!我长大了也要像他一样,匡扶正义、除恶扬善!” 老人的身子被阿念靠得歪了歪,手上一个没收住,美人妆成了个大花脸。他无奈地放下泥人,回身捏了捏阿念的鼻子,佯装生气:“你个小调皮鬼!看看好好的泥人都被你弄成什么样了!” “啊呀!爷爷,我错了!”阿念小心地捧起花脸泥人,一脸心疼:“这可怎么办?你好不容易才做好的,都怪我!” 一席话说得老人心里软绵绵热乎乎的。他伸手从阿念手中拿过泥人,拈起画笔,思索片刻,道:“唔……要不咱们在她鬓边加点这个……”说话间,他起笔描绘勾勒。不一会儿,寥寥数笔间,原本丑陋的红印子变作一朵妩媚的茶花花钿,衬得泥人更是眼波含情、摄人心魄。 “喏,你看!” 阿念眉目舒展开来:“茶花女!好漂亮!” 老人眼睛一亮:“对!赶明儿起咱们就卖云麾将军和他夫人的泥人,就照戏里的捏!” 阿念兴高采烈地拍手道:“那咱们可要多做一些,肯定一会儿就被抢光啦!” 爷孙俩笑作一团。 一阵风吹来,后背微凉,老人胸口一阵气闷,忍不住急促地咳嗽起来。 阿念赶紧靠过来,熟练地替他抚胸捶背,关切地问:“爷爷,你病还没好。今天也卖得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老人抹了一把咳出来的眼泪,点点头,扶着腿站起身来。 阿念麻利地拆掉青布伞,收拾好摊子,放到身后的一辆小破推车上,推车上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旧物件,都是爷爷多年来替她亲手做的小玩意儿。她翻出一面旧锣,拿起来“哐”地敲了一下,中气十足地喊道:“程家泥人铺收摊咯!” 左邻右舍纷纷侧目,跟他们打着招呼。 “阿念,要走啦?” “小家伙别跑太快,路上搀好你爷爷啊!” “程老伯,回见啊。” 一老一少挥手回应了大家的告别,抬脚往京都东郊走去。 阿念步履轻快,推着小车还不安分,一蹦一跳,跟只初生的小蚂蚱似的。程老伯则负手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看着她的淘气样儿爽朗地笑两声。 才走了几丈远,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喝声:“让开、让开!” 热闹的大街上竟有三五个人纵马疾行! 人群慌张躲闪。阿念也急忙推着小车闪到一边,险险避开了马腿。然而程老伯却是反应不及,虽然万幸未被马撞上,却是被四处躲闪的人群推搡着摔倒在了地上! 阿念回头看到程老伯摔了,吓得魂飞魄散,立马扔下小车,扑了过去,护住他,喊道:“爷爷,你怎么样了?” 程老伯痛苦地捂着小腿,嘴唇哆嗦,脸色惨白。 地上到处都是血迹,叫喊声、啼哭声响成一片。 阿念气血上涌,站起身来,往前跑了几步,冲着远去的纵马之人喊道:“闹市纵马,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声音如金石相击,字字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