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天远是左翼军的小将,与贝景平的中军并不在一处,这也是他猫在军中多日,却未叫贝景平发现,将他打发回城的关窍。 贝天远在眼前搭起凉棚,眺望葫芦形峡口的最窄处,那处的半空涌起浓黑的云,翻涌着,蒸腾着,连带谷口吹起猛烈的风,叫谷中飞沙走石,昏黄如晚暮。 这时,前锋军已行到谷口,蜿蜒细长的队伍次第消失在狭小的谷口。 贝天远随意一眺,生出一些奇异的幻觉——他只觉没入谷口的前锋军似被吞入静默的黑洞,他们的呼号,求救俱被掩入风声,呈现一出残忍却无回声的默剧。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眼前只有黄沙漫漫,耳边也只有风声,哪来的呼号声,求救声? 可贝天远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他再顾不上被贝景平发现,遭责骂,遭惩罚的忧虑,他与左将军禀报一声后,便驱马至中军。 然而,他未在中军见到贝景平,留守中军的亲卫告诉他,“怕黄沙障路,将军去了前军。” 贝天远的心中猛地一沉,他无法因心中未经证实的不安贸然改变行军列阵,便只好带上几名亲卫,迎着风沙向谷口驰马而去。 愈近谷口,地愈狭,风愈急。 贝天远顶着风艰难前行。 待至谷口之时,风突然停了,喧嚣的呼声如被人为静默,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却是令人牙酸的兵戈相击之声,汉语,蛮语夹杂其中,显得传来的声音愈发混乱不堪。 贝天远长在平凉府,不同族的蛮语都能说上几句,他倾耳一听,脸上勃然变色。 是柔然人! “太子殿下已许诺我族,只需取了尔等性命,燕然河畔便交还我柔然!” 贝天远身边的亲卫亦能听懂柔然语,“贝将军!”他们惊出一身冷汗,柔然铁骑怎会进入大晋境内的燕然河畔?他们方才说的话是何意思?太子殿下,是傅玉璋?而更紧要,更危急的是,“将军还在前军!” 贝天远已经想到,此刻的他,又怒又惧,他浑身的肌肉紧张至酸痛,“传令,列阵随我营救将军!”他道。 “诺!” 然而,柔然军太多了。 贝天远奔至谷口折弯后的山道,只见山坡俱是光着一边膀子的柔然人,贝景平领的前军被夹击在山道,柔然铁骑自山腰冲撞而下,没几轮便将前军断成自顾不暇的几段。 柔然人挥起弯刀,开始一场优势巨大的杀戮。 贝天远一面挥枪,一面在如蝼蚁一般的人群中寻找贝景平。 他在心中不停祈求,请求上天让他找到他的阿爹。 因气他不让自己至燕然河巡阅,贝天远与贝景平置气,多日不曾说话。他不想那样那样儿戏的分别,成为父子之间的永诀。 “将军,将军!” “阿爹,阿爹你在哪里?” 贝天远不停呼喊,呼声没入利刃刺破□□的闷钝声,将士惨死的呻/吟声,刀剑相击的铿然声中,不知谁能听见。 他抹开面上溅的,不知何人的鲜血,血迹流入眼眶,让视野变得猩红。正是在这一片猩红中,贝天远看见了身中数枝羽箭,却依旧双手持刀,奋力杀敌的贝景平。 他的喉头塞住,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贝天远生生咬破舌头,叫嘴中的血流入咽喉,润出了嗓音。 “阿爹,阿爹,”他疯了一般喊道,亦疯了一般挥动银色长枪,“阿爹你坚持住!孩儿来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贝景平望向天际,不知在想甚。当年,时熹领五万儿郎,将柔然铁骑赶出燕然河畔,那是何等雄浑,何等壮阔。 贝天远那小子不知,其实,他也崇敬时熹得紧。 只是… 他回首,想要最后看一眼如今还是大晋的燕然河畔。 只是,是否是他将死,眼前出现了幻觉?本应在穆勒山的贝天远,怎会在此处? 贝天远浑身浴血,一杆银枪舞得如血池中的银蛇,既妖丽,又鬼魅。 不!不是幻觉! 贝天远这不听话的臭小子,他不遵军令,偷偷来了燕然河畔。 他怎能来此处!怎能在此刻,来此处! 贝景平榨出身体内最后的力量,他挥刀横砍,砍倒一个偷袭他的柔然兵。 “回去!贝天远,回去!”他怒吼道,“你母亲,你姐姐,只有你了!” “滚回去!” 这是贝景平留给贝天远的最后一句话。 贝景平的亲卫围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