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船的人是否还能轻易下船?妻子的坟前,狄安一次次问自己。 到紫金山时已是傍晚七点半,天空黑沉,山风呼啸,他把幼小的女儿抱在怀里,心里面临着和赵厉霆十八年前同样的困境。 妻子死了,再多的治疗也无法挽回她的生命。母亲和妻子一样罹患肺癌,亲人接连遭殃,身心折磨,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杀人太多的报应。 母亲的病拖了近十年。十年前,狄安尽可能不再沾染人命,他从干这些勾当开始,便养成了礼佛谢罪的习惯,母亲病后,他越发勤快地往嵩祝寺里跑。 青灯古佛前,经常一跪就是一夜。 有用吗?显然没有。如果佛祖原谅了他,妻子就不会得病,不会死。 甚至他觉得,佛祖故意在看他笑话,他求母亲康健,佛祖就给他姻缘,然后一把夺走。 天知道,他是个杀手,杀手得到爱情和家庭,是件极低概率的事。 不是遇到,而是得到,不需要像赵厉霆那样去抢,狄安就和惠子这样相互得到了,彼此都是对方的初恋。 他是那样珍惜这份得来不易的感情,然而他也时时活在恐惧里。 赵煜安蒙受无妄之灾,赵厉霆对狄安大为迁怒。 他安排这个卧底在彭建平那里,对家这么大的动作,狄安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传过来。 这场仗,打得他措手不及,甚至陪送了亲生儿子的腿。 赵厉霆对狄安曾是有恩的,他心甘情愿替他杀人办事,替他卧底求全。 那次的疏忽,与其说是他不够谨慎,不如说彭建平是个喜欢临时起意,不好揣摩套路的暴君。 狄安只比赵厉霆先一点点得到消息,他没有被安排参与这次行动,赶到现场时惨况已经发生。 兵贵神速,他总不能去追那条叼走煜安腿的野狗吧? 找到了,赵厉霆就能放过他了吗? 赵厉霆从医院出来的那个晚上,叫人押着狄安在荒野一顿暴打。他认为手下已经叛变,甚至故意合谋伤害了自己的儿子,不由分说地用长枪伸进他的喉咙。 狄安呜呜地发着嘶吼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把唇舌往前顶,准备壮烈地迎接自己的死亡,有随从给赵厉霆递过电话,说医院里儿子已经醒了,此刻正精神崩溃着准备去跳楼。 顾念阻拦不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赵厉霆闭目吸气,把枪口从狄安嘴里退出来,然后猛地把他打晕。 把他丢在荒郊的野草堆里,山崖旁边,赵厉霆带着一群人头也不回的离开。 狄安在凌晨接近日出的时候才醒过来,他头疼欲裂,趔趄着跑回家,看见母亲还安稳地睡着,才放下心来。 他深知赵厉霆的性情,若不是此时被妻儿绊住了脚,他和他妈都活不过今晚。 狄安匆匆拍醒母亲,连夜把她送走,到庄县里投奔亲戚。自己仍整理一番,依旧回到彭建平那里,做原先该做的工作。 赵厉霆对他很久没有动作,但是断了对他的经济支援。 也就是说,狄安之于赵厉霆,已经成为一颗弃子。 赵厉霆难道不怕吗? 他这个手下,纵使只是一条走狗,也知道自己那么多秘密,他不杀他,还断了钱,就不怕狄安完全投奔彭建平? 赵煜安的事过了几个月,北舞渡重新风平浪静下来,赵厉霆在自己的家里约见了狄安,狄母也被邀来坐在他们谈话的书房里。 狄安没想到母亲早就被找到了,愣怔着半天说不了话。 “换个房子”,赵厉霆从桌面上划给他一串钥匙,“让你母亲住得舒服点儿。” 他看着赵的脸色,久久不敢伸手去接。 旁边走来个人,拿起钥匙一把塞到他的手里,又默默站到狄母座椅的后面。 “你也跟我一场”,赵厉霆说,“从这次事情以后,算是两清。” “什么意思”,他问。 “生路自谋”,赵的话说得很直接。 “你就不怕我投靠别人?” 赵轻蔑地笑了笑,说道:“我说过,生路自谋”,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储存器,“关于我的资料,你有备份吧?” 狄安心下叫苦,慌忙去摸自己的口袋。 赵厉霆看着他,把储存器丢到一旁的火炉里,说道:“回去吧,两清了。” 狄安深吸了几口气,一股脑走过去把母亲从椅子上拉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钥匙他挂在腰间,此刻正随着步伐叮铃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