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赵厉霆不知道她要去看儿子还是女儿,只见她愣怔地走到手术门前,把前额贴在冰冷的金属面上,嘴里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听”,顾念的声音突然大了些,“是钳子在夹煜安的血管。” 他不说话。 她转过来,兴奋地对丈夫说:“你听见了吗,嗯?现在是剪刀在剪碎肉。” 纵是赵厉霆杀人无数,但此刻里面躺着的是自己的亲儿子,他无论如何也听不下去了。 “现在是钻子在钻他的骨头,是一段截断的白骨,你听,是白骨的声音。” 他痛苦地皱眉,一把将顾念揽到怀里,说道:“我求求你别这样,真的别这样,我也很痛苦。” 她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甚至还在他的胸前蹭了两下,小声地说:“这是我儿子的血,他是B型血,跟你一样。我以为,血的味道会更腥一点,没想到是甜的。” “是吗”,赵厉霆接话,“顾念,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她反问他,“是不是从今以后,我的两个儿子,还有我女儿,还有我自己,我们所有的器官都是别人手上的筹码,都不是我们自己的?只是暂住在我们身体里而已。” “不会的”,他抬头擦掉眼泪,“我再也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任何危险。” “你拿什么保证”,她抬头轻轻问,仿佛在问一个恋人间的答案。 “用我的生命”,赵厉霆说,“如果你觉得不够,我下辈子接着还你。” 顾念点点头,突然变得很脆弱,很需要依靠,和刚才判若两人。 “我们的儿子会死吗”,她哽咽着问丈夫。 还没等他回答,她又祈求般地抓住他,恳求道:“不会对不对?你骗骗我,骗骗我说不会死,就像你原来骗我,说我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一样,你骗骗我,骗骗我好不好…….” 看着她这个样子,赵厉霆觉得呼吸都要断了。他朝那边乌泱泱的人堆使了个眼色,叫他们回去,自己陪妻子在这里等儿子出来。 这是他自己亲手建立的家,是他用掠夺过来的爱情一点一点建成的。 为了家庭想要抽身有错吗? 顾念累极靠着他睡着了,以前的每一次都是这样,她闹一顿,然后自己睡去,赵厉霆已经习惯了。 此刻他只恨自己无能,倘若他在和彭建平的战争里胜利了,那个决定一切命运的人是他而不是别人。今天,他的儿子不会失去半条腿,妻子不会伤心欲绝,自己的家庭不会平白添上一道抹也抹不去的疤。 甚至是,煜安未来的命运,也就此改写。 顾念睡着了,赵厉霆一个人默默地哭。泪水流过他被打肿了的脸颊,火辣又冰凉地流进衣领里。 手术室的门蓦然打开,推出了昏迷的儿子,妻子仍旧没有醒来。 他不想叫无关的医生看见自己的眼泪,只示意他们先把儿子推到特护病房,自己再抱着顾念慢慢走过去,把她放到另一张床上。 儿子的脸苍白,虚弱,他还那么小,只有十二岁,眉宇间已然露出了英气。 赵厉霆守在儿子身边,实在不忍心掀开被子去看他截断的腿,只是握着煜安冰冷的小手,默默说着:“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你……” 他俯下身去吻他,像对待一个最脆弱美丽的天使,珍惜又心疼。 医生进门调试空调温度,看见这一幕也不禁有些泪目。 一个正值壮年,英俊出挑的父亲,一个苍白美丽,优柔贵态的母亲,两人天使一般的孩子,被厄运的刀斧劈得支离破碎。三个人一个在哭,两个沉睡,那样美而哀伤,医生叹一口气,悄悄合上房门。 顾念因为门合闭的声音清醒,看见丈夫埋着头哭,自己也泪如雨下。 “赵厉霆”,她轻声唤他,他抬起头来,擦干眼泪。 “我想看看我儿子。” 他起身把儿子的床轻轻推到顾念面前,就像煜安出生后,顾念也是这样躺着,对他说:“赵厉霆,我想看看我儿子。” 十二年过去了,他们又有了两个孩子,他几乎以为妻子已经要原谅自己了。 她侧头看着煜安,同样没忍心往他的身下探索。顾念伸手轻轻抚了抚煜安的脸,然后侧身把自己撑起来,探下身,一样温柔地亲吻他。 赵厉霆看见这一幕,异常心痛。 “以后,就不要责怪自己了”,她半坐着,默默对他说,“那个彭建平是个没有家庭,也没有孩子的人。一个绝情绝义,没有弱点的人,你要怎么斗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