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辰安睁眸,一丝淡到无人察觉的欢愉悄然在眼底流转,可也只是一瞬,端凝的眸子便看了过来,含了几分疏离,笑对陆云笙道:“做的不错。” 陆云笙已经跟在宋辰安身边一月有余,渐渐也摸清了他的脾气,知道这人心思深沉、手段毒辣,可只要你不轻易招惹他,倒是可以勉强维持个面上的云淡风轻。 垂低下头,脑海中不由沉浮起来。 初始她跟随此人,是想学几分立足的本事,可随着愈渐接触,倒教自己一颗原本平静的心,陡生出几分俗欲来。 大抵这世上的人心都不会轻易被满足。 她想到最初,不过是想借这些人的能力逃离上京,后来见到了这人的手段,却是又惊又怕,又迫于当下局势,留下来静观后续。 而眼下,她经了这些日子的摸索,手上有了几两薄银,本也应当满足了,可明眼看着这些人,在商界是如何呼风唤雨,借几两碎银倒腾小买卖的心思也被无限放大,她越来越想拥有得更多。 且宋辰安这人,只要他还肯对你和颜悦色时,身上戾气便会尽掩,让你觉得时刻如沐春风、相谈甚欢。 譬如眼下,一双水涤过般的明眸微微抬起,眼底溢出淡淡的笑来,“回去该同你师父说,今日这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倒是可以出师了。” 说罢,轻抬起手,柔洁的袖缎划过两人中的红木小几,留下浅浅一段梨香。冒着热气的清茶到了云笙跟前,清风晓月般地道,“天气热,才更要饮热茶,莫再贪凉,坏了脾胃。” 云笙便想起这几日,自己常使唤映月到厨上要冰碗。 眼中讶然。 可随即又释然起来,经了这段日子的相处,她自是知道眼前人事无巨细,善事尽皆抓在手中,倒也未必是关心自己,于是搭着眼帘,伸手接过,一仰而尽。 到底年轻,方才促成了这样一单大的买卖,内心欢喜,唇角也跟着弯了弯,客气道:“区区小事,怎敢劳烦公子亲自来接。” 宋辰安却似有意要指点她,将她饮尽的茶盏重新收拢到自己面前,又再沏满,推过去道:“这些日子跟随师父修习,彭鹤总是赞你天资甚佳、冰雪魂魄,可世间事,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泰山面前不崩于色固然是好,偶尔跳脱欢趣些倒也无妨。只是要记得,一时的荣辱算不得什么,合理看待全局,知道功夫行之于前,戒骄戒躁,才能笑看成败,分清得失。” 云笙一怔,随即脸上也跟着滚烫起来,好在是在车内,光线只透进来丝缕,她又背光而坐,倒是叫这份羞赧没有落入面前人眸中。 重新端坐起来,后脊挺直,双手叠于胸前,道了声‘是’,“谢公子教诲。” 方才确实有些毛躁,好在她本非张扬的个性,经了这番敲打,很快便冷静下来,仰着一张明媚的小脸问道:“生丝货源已经解决,接下来公子有何打算?” 她不过是被刻意推到了台前,若非他和彭鹤连日来的一系列筹谋,她今日又怎能这般轻易拿下这些契约。 想清了这关窍,方才心头激荡的豪情壮志也瞬间消弭了个干净,一双乌黑的眸子静静望着面前之人,眉间又重新凝上几分惯有的戒备,续道:“可要启程回岛?” 宋辰安难得怔忪了片刻。 本意是想让她在以后的行事中多几分谨慎,不料话一出口,反叫这丫头又平添几分拘谨。 这些日子他眼看着面前的女孩一点点放下了戒备,原本隐藏在深眸邃瞳中的惧怕、彷徨、警惕被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情吞噬,虽坚冰尚贮,但总算开始有了消融的迹象。 可今日自己这一番敲打,却再次让她眼中的明媚褪去。仿若在她那,自己永远是披着人皮的兽,随时随地都会暴起而饮其血、啖其肉。 捻了捻袖口的云纹,眸底片刻的温情霎时也褪了个干净。 宋辰安有些失望,一张温和淡然的谪仙面,也成了天上云水中月。 心上不舒服,出口的话自然也没多好听,闷声应了一声道:“不急,再等等。” - 倾雪园建在江门南面,依山傍水,从这里出发到城中只需短短个把时辰。原本这宅子是在一位北面来的胡商名下。 胡商不懂中原文化,只将这内里修建得富丽堂皇,以来震慑那些汉人不可小瞧了他去,是以这风格不是典雅的江南园林风格,既不空灵也不秀美,反而堆金砌玉、俗不可耐。 可偏偏彭鹤喜欢。 为了这落脚之地,宋辰安也与那人争过两次,可云笙只听说每每提到这个,彭鹤便总叫唤着让宋辰安‘还钱’。诚然,在云笙看来,这姓宋的着实不像是会欠人银子的主,可不知怎的,争论了两次后竟少见地败下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