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回到巷口,见轿子已修好了,轿夫靠在轿上盖着眉眼打盹,映月斥了几句,四人嘴里嘟嘟囔囔的,无非是嫌弃云笙一个教坊出身的,端得架子大,云笙也不多说,径直道:“出发吧!” 天将黑不黑,穹空上依稀跳出几颗星子,半隐在最后一片闲云后,偷偷与人儿相互打量。 云笙下了轿,自有画舫的侍女引着入内。见这般冷的天气里,河面竟然没有结冰。窗楹上方悬挂的金丝篾帘全部替换成了保暖又不失光透的滚雪纱。再往内,舱内熏炉半人高,烧得通红的银骨炭正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这银骨炭,其面呈现少有的霜白色,静燃时无烟,一筐价值百金。 云笙脚步顿了顿,这才继续入内。 银骨炭向来都只供皇家所用,也不知今日是谁有这样的面子,竟得皇上赐下这样多的炭火。 “哟!陆家六娘!我说世子爷,你的面子可真够大的,连这名动上京的三绝都请的到。” 说话的正是秘书丞家的小公子陆斯民。而他口中的世子爷,乃是瓜儿巷宁远侯家的独子陈棕清。 今日这局也是由他起头攒的。见到他,云笙便明白了这宴为何能烧得起银骨炭了。这位爷可了不得,祖母乃是献帝亲封的嘉定大长公主,母亲是先帝所出爱女丹阳公主,父亲宁远侯虽在朝堂上只担着个闲差,但架不住有个宠他至极的先帝舅舅,他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七八岁时更是由先帝做主,匹配了当朝太子,也就是而今的帝师虞伯昶家的独女虞冰妍。 闻声抬起头,眯了眯眼,笑道:“这哪里是我的面子大,这是咱们指挥使蒋大人的面子大。” 二人早先的事,也都传开了,见蒋桓今夜带着佳人赴约,不由起了八卦之心,促狭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来流转去。 蒋桓正不动如山,端坐在上首右侧,什么话都没说。 陈棕清朝侍女比了比手,让领着云笙往云锦纱的屏风后去,又问:“姑娘可带琴来了?” 云笙福了福身,望了蒋桓一眼,这才答道:“承蒙几位大人关照,自是带了。今日在场诸位武贤居多,不若由奴婢起个调,先弹一曲‘胡笳十八拍’如何?” 蒋桓眉眼一抬,目光正正落到云笙脸上,眸底流露出几分意外。 ‘胡笳十八拍’乃前汉文姬娘子所著,是其流落塞外时,思念故土不得,而归去又不忍与骨肉分离的两难之境的真实心声,较之‘燹北叹’,虽不及曲内抒发出的战争惨烈和血腥,但情感更加细腻,闻之更为哀恸。 蒋桓看着眼前的女子,凝住了神。 月余前,尚因一曲燹北调宁得罪当朝权贵而不肯屈弹,不过才短短数日,这姑娘竟能在谈笑间,选了另一首更为自揭伤疤的曲目。 如改换了另一幅心肠一般。 虞愃抚掌赞道:“陆姑娘这曲子选得好,目下北疆战事频频,我辈中人也当以此曲激励吾身,以待来日。” 云笙款款行礼,默默走到屏风后,心道,你们明日能不能起身都是个大问题,若国朝全仰赖尔等,只怕这天下早摇摇欲坠,改换江山了。 抹挑捻弦,琴音乍起,全场肃然。 待一曲终了,只觉余韵委婉悲切,令人肝肠寸裂。 时下,北渊与大邺在边境摩擦不断,小范围的也打过几场,这些膏粱子弟,虽提刀无力,读书不喜,但到底未被世俗彻底沾染,少年赤诚,个个听罢,自是义愤叫好。 “弹得真是好,果然不负这琴绝之名,嗳,只是可惜.....我还盼着咱们大邺能再出一位神武将军,带着大伙将失去的三州夺回来。”虞愃感慨道。 说到那三州之地,众人不免想起陆楷瑞,再看向云笙时便有些不大自在。 蒋桓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端着盏子讽他道:“有这时间听曲子激励,还不如现在回府把功课做好。” 虞愃却道:“功课做那么好干什么?入锦衣卫,杀人放火吗?爹爹说了,男儿生于世当保家卫国,方得始终,明日我便到兵部去,请他们将我收编,我要跟着镇北军到北边打仗去。” 说起来,这也不是这师兄弟俩第一次在宴上互讽了,两人互相瞧不上,还偏每次宴席都要往一块凑,尤其是这虞小公子,但凡是有他师兄出席的宴席,他必参加。 听闻,这位虞小公子小时候十分崇拜自己这位师兄,文武皆以他为榜样,可突然有一天,他被告知,这位榜样,竟然加入了人人喊打的锦衣卫。为此,他父亲虞老太傅还与这位师兄断绝了师生关系。虞小公子便如一棵尚未长成的小树苗,晃晃悠悠好不容易寻到些方向,一阵大风涌来,竟啪的一下,将他拍弯了。 不生气才怪! 偏这师兄也不大愿意安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