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未曾停下, 卫蓁仍在抚琴,她从最初的出神后, 一下便调整过来。
琴有七弦,断了一根,她便只拂余下的六根,把曲谱在心中过了一遍,及时做出了些音色的改变,将音调拨高半分。
曲调由悠扬转向轻快,像清泉淙淙落在山涧之中, 又像夜莺在月下啼呖婉转……
一时间四周阒寂无声。
殿内众人安静聆听,不知为何, 琴仍是相同的琴, 琴音比起此前好似又多出了一种韵味。
一直到琴音停下,众人方慢慢回过神来,余音却一直回荡在心头, 连绵不消。
卫蓁将手从琴弦上抬起, 有血珠沿着她右手掌心滑落, 接连不断地砸在琴弦上。
方才那断弦直接扎入她指腹之中, 卫蓁是忍着剧痛,将断弦从血肉中拔出,之后又若无其事地抚起琴来, 这会一曲弹毕, 便觉指尖连着心脏,彻骨的疼痛袭来。
她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 慢慢擦拭指尖,便听上方宦官叹息道:“大王,此乃姬琴公主之旧琴。”
此言一出, 殿内起了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公主旧琴都由专人看管,平素保养得极好,今日怎会突然断弦?”
“这好好的一把名琴,断弦后再造新弦,定比不过从前了。”
“姬琴公主的琴虽多,却也每一把都极其珍贵。如若抚琴者琴技高超,又怎会断弦?”
宴席中有人抬头,往上方偷偷望去。灯火幽幽,晋王冠冕上的东珠摇晃,投下一片阴影,将其面容遮挡住,然而从其紧抿的唇角,可见其心情极度不悦。
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停了下来,殿内一时间无人声。
卫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晃荡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她从案几后起身,走到玉阶前。
“大王,琴弦一向柔韧,初学者抚琴,手上力气不当,便会拨断琴弦,今日姬琴公主旧琴,于臣下手中毁坏,臣下心中亦惶恐,然那却弦亦非因臣下而断。”
“非你所断?”
卫蓁正要解释,冷笑声已经响起,“楚公主此话,不觉荒谬?”
若是寻常之人,遇此情景,定当心中恐惧,双膝发软,然卫蓁也到底算见过不少大场面,压下心头所以的不安,缓缓抬起了头。
“臣下这般说,并非有意推脱。大王爱琴,亦然懂琴,寻常人若手在弹琴时拨断琴弦,琴两侧固定琴弦的琴轸,必然会被带得有所松动,然此琴却如常,且琴弦的截断面,断裂痕迹平整,更像是剪子剪开留下的痕迹。”
晋王道:“楚公主的意思是,此琴弦被人剪断的?”
这样的话一出,无疑在众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晋王语调沉沉的,背往后靠了一靠。
那只青铜酒樽,被握在他手心之中,拍打着王椅,一下一下,也拍打在卫蓁的心上。
老宦官道:“这把琴在展示给公主前,一直有宫人专门看管,又有谁人会将其剪断?公主此言谬哉!”
卫蓁知道自己的解释必须有理可依,否则这些话听在晋王耳中,更像是她在信口狡辩。
卫蓁道:“那断了琴弦上,截断之处还有一些粉末状黏腻之物,这弦被人重新黏补过。大王不若叫人来细细一看。”
老宦官一愣,随即看向晋王。
卫蓁的余光往一旁望去,看到祁宴在酒案后的屏风旁,他朝着她做口型:“看看琴轸。”
卫蓁不明所以,却还是照做,“请大王允许臣下再看琴一眼。”
晋王道:“可。”
卫蓁在案几前跪下,思索着祁宴为何会叫自己看琴轸,一瞬间思绪好似被一团光照亮——
在公主府时,祁宴曾经给她看过姬琴公主的旧琴,给她讲过公主的一些癖好,曾说过姬琴公主每得一把琴,都会在琴轸上留下一些记号。
但面前这一把,琴轸完好,上面无一点刻画的痕迹。
既不是姬琴公主的琴,卫蓁心中压着的石头一下移开了大半。
卫蓁仰起头:“大王,此琴应当并非姬琴公主旧物。”
老宦官道:“并非公主旧物?”
“是。臣下知晓公主于琴上的一些特殊癖好,凡是收得一把宝琴,必定会在琴轸上刻字,记下这是收到的第多少把琴。但此琴没有的。”
晋王沉默了半晌,“这事你从何得知?”
卫蓁莞尔一笑:“在来晋国的路上,拜祁宴少将军所助,有幸翻阅过公主留下的琴谱,也有幸抚过公主的旧琴,从他口中得知。”
一侧的屏风后,绕出一道高挑的身影,少年走到玉阶前跪下,“是,母亲自学琴以来,每得一把琴都会刻字。此琴既无记号,绝非母亲之旧物。”
晋王身侧宦官,从高阶走下,行到案几旁,细看那琴一眼,仰头道:“大王,此琴确实不是姬琴公主的旧物,是此前收在库房中的一具宝琴,应当是看管琴的宫人弄错了。”
老宦官对身侧人道,“去将那侍女唤来。”
不多时,侍女从外走来,瑟瑟地跪地,如实禀告。
今日这琴的确是她不慎用剪子弄坏的,当时快要开宴,又害怕大王怪罪,这才随便用了些黏膏,将琴弦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