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格”的说法太过高高在上,自己的揣度又略显阴暗,她看着那裹在灰袍里、拼了命救人的瘦小影子,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就问不出来了。 “珠子当然没有生死,但海宫神有。”祝江临很是悠闲地拎出了他那把扇子,“唰”地一展,说书人似的。 这位说书人本就一颗心上百来个心眼,失忆时都能装大尾巴狼,恢复了一部分记忆后,糊弄人更是信手拈来。 善于忽悠别人的东西,无论人还是神鬼,往往也会观察人。 故而他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根正苗红的大小姐想到了什么,又到底想问什么。 祝江临觉得挺有意思,魏桃擅自布下还灵阵,牵连有辜无辜之人不知多少,手上大概率是沾染了人命,怎么看都不算是只好鬼了。 对于鬼物,尤其是这种“恶鬼”,居然还要顾及是否太刻薄,斟酌问题与言语内容吗? 她要考虑语言的艺术,祝江临可懒得考虑。 横竖事情快结束了,他直接好心情地把真相摊了开来。 江在水便听见他貌似温和还带着笑意的声音,半分不在意地抖落那些并不光彩的秘密。 “海宫神有生死,有灵,但海宫珠只是一颗珠子,一颗……异兽的内丹。” 祝江临顶着江在水惊诧的眼神,笑眼弯弯:“要控制一颗内丹强制结契可简单多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管你是神仙还是异兽,千万别托大,也别随便相信别人。” “内丹剖离一千年,居然还能好好的留存至今,不如说,这才是奇怪呢。” 江在水脑子里被他猛地塞了一团乱麻,下意识想抓住他问下去:“什么叫异兽……” “嘘。”祝江临扇子一收,抵住了自己的唇,然后大手按住她脑袋一转向:“别听我讲,自己看。” 江在水的视线被迫移过去,便见沉沉天幕与雷滚云层下,被雨打落了新芽的那棵老槐树上,不知何时,坐了一道身着红铠的影。 …… 海宫神的存在,一直都是模糊不清的。 民间传说纷纷纭纭,最常见的两种,一是说海宫神奉龙王之命守于漓江水系,此说法流传最广;除此之外,也有人说“海宫神”只是龙王托名化身,其实并不存在。 众说繁杂,除了时间久远的缘故外,更大的原因是“海宫神”存在的时间短、“露面”少、传说寥寥、连画像都少见。 即使是漓江沿岸各大城镇中的海宫神观观祭司,一千一百年过去,典籍失落,也未必比普通人多了解海宫神的存在。 跃玄观观主夫人路云水,白鹿门的小小姐,历史知识储备在全大陆排得上名次的人物,最喜欢给自家小孩讲历史故事。 江在水依稀记得,她其实问过母亲,为什么漓云城不供龙王供海宫?海宫神到底存不存在? 彼时,星子低垂,树影绰绰地从窗子里印进屋中,烛火在帐边和缓地燃烧着,是个凉爽的秋日。 江夫人抚着小丫头的额头,含笑道:“囡囡怎么知道,龙王就一定存在呢?” “诶?”江在水瞪大了眼,抓着被子拉到下颌,“跃玄观承龙王传道呀!龙王怎么会不存在呢?” “可是从结果上来看,很可能只有海宫神,没有龙王,所以人们才只供海宫神而不曾供奉龙王啊。”江夫人笑眼弯弯地吐出让小孩子呆若木鸡的发言。 七岁的小泱泱已经搞清楚了龙的存在,总喜欢缠着母亲询问“龙”的问题,江夫人被她搞得烦不胜烦,平时不是丢给她一本大部头历史资料,就是用“跃玄观没有龙王像”一事逗她。 当然,跃玄观内其实也没有海宫神像就是了。 小泱泱不服气,第二天爬起来就跑到藏书阁翻资料,翻了一上午,全是后世无根无源的歌颂,她一无所获;又拉着处理完事务的哥哥一起翻,翻了一下午,终于在夕阳西下时,找到了看起来可靠又详细些的相关记载——由此可见,江在水长大后死也要亲自找龙的倔脾气,大概是从小就见了端倪的。 ——那记载是一卷很旧很旧的竹简,被术法保护得很好,内容像是山海杂记。 “……据魏家镇镇长言,海宫神头戴紫金冠,身着柿色长袍护心铠,脚蹬步云靴,执一柄赤色长枪,乃是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模样……” ——是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模样。 和那树上的身影,一模一样。 可那明明是—— “宫恒?!” 海宫神本低着头,静静地看着魏桃救人,听她一唤,转过头来。 是江在水看了一年,熟悉的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