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阙公主下了马车,上官苍苍上前为她撑伞,公主襦裙的褶裥里藏有过往的光阴,一步一段年华,高雅尊贵的身段映着这座宫城的影子。 前往紫英殿面见皇后和后宫女眷,苍苍在殿门前驻足,秦思赋偏眸看向她,笑道:“风暄常在信中提及你。” 苍苍垂视自己的靴尖,她红着脸蹲身行礼。在太监通告“伊阙公主觐见”前,秦思赋笑问:“我听说风暄欺负过你。” 苍苍抬眸说:“殿下与人为善,是为了救奴婢。” 面前这双眼睛褪去羞涩,终于倒映出天色来。珠玉去尘,光泽动人。她看向她雪白的脖颈,没有见到传闻中“独孤上野”那四字的刻印,秦思赋自言自语般轻叹,“面狠心热,风暄越来越像他父亲了。” 殿内,皇后杨培芝居上首,左右分坐燕王的母亲梅妃梅映雪和齐王的母亲德妃袁灼蕖,其他嫔妃命妇陪坐,她们望着秦思赋入殿,眼神上下起落,把她们这位同辈人好一番打量。 当年的安乐公主倾国倾城,何等高贵。长安贵阶公子无不追随她的背影,她坐在马背上向下看一眼,都要引得无数英伟竞折腰。 顺永帝一封圣旨改她“安乐”的名号为“伊阙”,将她明码标价,用以置换洛城的金坑银坑,洛城王何许人也?二十七年前独孤谋平剑南道叛乱,剑取剑南节度使项上人头,凯旋归京时将人头抛在朱雀大道上示众,以洛城王庶六子之身求世子爵位封赏之人。 只为野心,不顾门第嫡庶的匹夫、贱种。 宫里的女人啊,看着独孤昱香消玉殒,猜测秦思赋大概也活不久了,金枝玉叶沾上独孤谋的深重血气很快就会枯萎,她们的日子空虚寂寞,心里滋生出畸形的隐秘的期待,期待看到玉碎珠沉的结局。因为伊阙公主大婚后半年,便从洛城回长安,泪水涟涟的哭诉,坚持要与独孤谋和离。 秦思赋我见犹怜的姿容没有打动顺永帝,她的哥哥逼她回伊阙,去谋那独孤谋的心,洛城的马车驶来了,再次将她带走。 她们等啊等,等到了今日,等到皱纹爬满眼角,而秦思赋还是当初那位只要现身,便会牵动一方人心的安乐公主。当初追逐她的那些年少公子或浮沉宦海或拜相封侯,但他们的梦中总有一人的身影挥之不去。 秦思赋,是他们同仇敌忾之念,意难平之慨叹。 年过四旬,她还是纤腰秀项的模样,大秦一向以丰腴为美,她独特的柔婉一度逼得京中贵女茶饭难咽,只为效仿她的风貌。 观之,叹之,世事难料。 众人一番寒暄,伊阙公主落座后拉起身旁昌睦公主的手腕,笑问:“听说阅阅在朝中做事了,好样的。” “姑母不要再称呼我小字了,”咨阅吐舌头:“父皇赐我字了,就是我的封号,昌睦。” “好,”秦思赋疼爱的抚摸她的鬓,“以后姑母就称你的字。” 对首幽州节度使梅向荣的夫人金氏笑道:“难得见殿下一面,殿下还是这般漂亮。” 梅夫人面色慈善,虽已上了年纪却还是朱颜鹤发。秦思赋笑道:“夫人气色也好,还是我上次见你时的那个样子。” 梅夫人想了想说:“上次与殿下相见还是五年前的万寿节。” 各地的节度使、都督、刺史相隔两到三年不等回京述职,洛城王独孤谋接受的圣令是无召不得入京,顺永帝忌礼奢倡淳俭,朝中五年方庆贺一次皇帝寿诞,所以伊阙公主回长安只能借此仪制。 话刚刚出口,梅夫人便觉自己这番叙旧不合时宜,有揭人伤疤之嫌,她想补救,情急之下却词穷了。秦思赋享尊荣,性子又傲,自不会屈尊就卑照顾她的失言,但面色无异,举杯抿了口茶,笑笑不响。 梅妃看向梅夫人,用眼神责备母亲,示意她不必再言,接着又看向秦思赋,讨好似的笑:“这次殿下等过了重阳再走,请你吃我水塘里养的老藕,可脆可甜了。” 秦思赋接受了她的好意,笑道:“为了吃梅妃娘娘这口藕,我也得沉下屁股赖在长安不走了。” 听两人话说得亲热,德妃袁灼蕖冷眼瞧着,一笑道:“殿下喜欢吃藕,众所周知。梅妃娘娘何时种了藕?没听说呢,姐姐可不能只上殿下那里买好儿,不顾姐妹们的口福,我都吃酸了。” “瞧瞧,埋汰我呢,”梅妃笑道:“妹妹平日用食讲究,哪里瞧的上我这些零七八碎的,你放心,等那藕熟了,我哪面都不偏不向,姐妹们人人都有份。” 皇后厌恶听到她们嘴尖舌巧的争斗,因为后宫与前朝一衣带水,那是两个胜者的叫嚣,而她目前是失势的落败者,她看着她们唇齿上下开合,告诫自己要忍耐,一忍再忍。 她忽略耳边的杂音看向梅夫人身旁的梅寒迟问:“六姑娘今年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