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邺垂在身侧的手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身后的侍女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荣荣问也没问就接过来,刚要喝被崔邺伸手打翻,他盯着荣荣问,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荣荣说,你很久没来看我,今天来却又不说话,我猜到了。 崔邺顿了一下说,......猜到你还喝? 荣荣把被汤药打湿的外裳随手脱下来,扔在地上说哥哥,我更在乎你怎么想。她看着崔邺又重复强调一遍,我会听你的,只要你开心。崔邺没说话,荣荣以为他是默许,跟侍女说,你再端一碗来吧。 但崔邺拦住侍女低声说了什么,荣荣没听清,侍女回来的时候崔邺看着荣荣把药喝下去,荣荣喝完等了半个时辰,意料之中的疼痛和流血没有到来,她只是变得很困,崔邺看着她,好像看出她的疑惑说,想什么呢?我从来没说过不要,你可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会给他取名。 皇室的幼子早夭,往往一岁之后才能取名上宗册,崔邺能说出现在就取名的话,是保证孩子一定会出生的意思。可他先前的杀意做不了假,他确实有一刻想要杀了她。侍女前后端来的是两种不同的汤药,虽然都黑乎乎的可是气味不一样,第二次换成了安胎药。 然而崔邺的心情比七月的天变化得还要快,她只是顺着崔邺的话点点头,崔邺也坐在她床头等她睡觉,某些角度看起来很像崔游,在药力作用下荣荣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她想到她过去给崔游编辫子,想到崔邺竟然没有做什么,毕竟他们之前除了睡觉基本没有交流,最终的想法越来越清晰,她不想生一个被崔邺当成小猫小狗的孩子,她可以利用这个孩子做点什么。 既然崔邺决定留下小孩,别院里的侍女更多了,不至于兴师动众,但足以让本来冷清的院子热闹起来,在一段时间后照顾荣荣的侍女固定为四个人。婢女每天都熬安胎药给荣荣喝,荣荣来者不拒,给什么喝什么,不能跑马,日常就和侍女聊天。 荣荣不熟悉上京,侍女们随口描述上京的一切都让她感兴趣,她总想要知道众皇子们起居的地方、何时开蒙,何人教导。尤其是隐秘的宫廷秘闻,比如那位美丽而早亡的静贵妃和她随之离开上京的独子的事,诸如此类,偶尔会问起崔邺的婚事,不过从来不提名满上京的未来王妃宋氏女。 她的问题像是围绕着固定的什么展开,通过一个个问题逐渐能勾勒出一个人从出生到长成的全貌,侍女们大都认为她不过是在隐晦地探听崔邺的爱好罢了。对于荣荣,一些侍女是觉得她是麻雀飞上枝头,不然何以对繁华的宫廷如此好奇?有些觉得荣荣为爱发昏不识好歹,在王妃入府前就有孕,崔邺不是为女人费心思的人,一旦出身尊贵的王妃接受庶务,想必以后日子难过,便刻意不与荣荣太亲近。左右荣荣好脾气,稍繁复些的上京话她也听不懂,不怕被她听到。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荣荣觉得她快要把上京的地图在脑海里倒背如流,侍女再次给她送来了安胎药。她端在手里闻了闻,侍女面色如常,笑吟吟问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 从小长在宫廷里的侍女懂得如何悄无声息慢慢害死一个人的药方,荣荣自然不懂得,她拥有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生在草原上的天赋,如何在荒野中活下去,以及警觉的野兽对危险的直觉。汤药里加了别的东西,不知是作用于荣荣还是她的孩子。荣荣终于等到一直在等的机会,她笑笑说无妨,当着侍女的面一饮而尽。 婚期将近,崔邺不常来,但他来不来别院都不能掩盖他确实在外养了个有孕女人的事。他不曾着意隐瞒,宋家则心知肚明。宋阁老的意思是不过是个蛮族女人,她的孩子也是难登大雅之堂的杂种,对宋唯葭构不成威胁,宋治青兄妹则有另外的想法。 宋唯葭不爱崔邺,她并不妒忌,区区一个蛮女也不足以成为她的眼中钉,然而这无疑是崔邺给她的下马威。宋治青安慰不高兴的妹妹别生气,如果实在碍眼,哥哥可以想办法除掉她。宋唯葭摇摇头说,我已经自己动手了。她回望神色并不赞同的哥哥轻声说,我会处理好的。 青山别院里,荣荣多了一个每天喝参茶的新爱好。有孕的人是该多补补,倒也不必每天都吃人参,侍女们觉得也许是荣荣穷人乍富,犯不上为了一点东西让荣荣不高兴,并不劝阻。荣荣日日安胎药和参茶一起喝,把原本汤药中不易察觉的轻微药效加重了不少。 光阴像阳光下的树影,不经意就落满一地,时间过得很快,崔邺下一次来到别院时,荣荣牵着他的手按在柔软的小腹上,那里隆起一道不甚明显的圆润弧度,皮肤下的小手撞了撞崔邺的掌心。 崔邺有点发愣,他杀过很多人,这些人里也包括他的亲兄弟,一条命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他对自己的孩子其实没有任何感觉,直到刚才那一刻他才觉得荣荣肚子里的是个生命,说不上很兴奋,不过感觉不坏,第一次总是特别的,何况这是荣荣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