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十四年,漫天暴雪席卷帝京,冻死者无数。 申时,天欲雪,寒风料峭,日暮渐深,长街不见行人。 北尚街尽头,商贾之家明府此时张灯结彩,红喜贴窗,前来贺喜的宾客络绎不绝,明家老爷笑得满面春风,在酒席间相谈盛欢。 明府后宅偏僻小院,明家的嫡长女明傅瑾嫁衣如火,坐在梳妆镜前,手上擦拭一把锋利匕首,动作慢条斯理,眉目间一片淡然。 匕首入鞘,明傅瑾抬眸时思绪一滞,见镜中人肤若凝脂,朱唇皓齿,桃花般的眼眸之上,眉如远山含黛,额间花钿栩栩如生。 为了活命,明傅瑾自小便被装扮成女娘,瞒天过海,骗了明府上下,如今知情者也只剩侍女碧竹一人。 侍女碧竹哭红了眼眶,“公子,你真的要嫁给那个威远侯吗?” “陛下赐婚,不嫁便是抗旨。”明傅瑾在手臂上绑好匕首,站起身拿过漆盘里的金丝红绣盖头,随意往头上一盖,声色温柔,“碧竹,要叫我‘小姐’。” 碧竹心里越发苦涩和委屈,她家公子本该肆意潇洒,名冠京华,可如今却不得不像闺阁小姐一般嫁入威远侯府,做个后宅夫人。 且不论那威远侯会不会三妻四妾,单就他是个病秧子,传言也活不了几天了,她家公子嫁过去,可不就是要守寡。 “明小姐,该出阁了,耽误吉时可不好。”喜婆推门进来,面上乐开花,嘴边催促,“小丫头赶紧扶新娘子出门呀,威远侯府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新娘子赶快些。” 碧竹连忙掩去泪珠,扶起明傅瑾的手臂,感觉到那把匕首,心下一惊,“小姐?” “放心,走吧。”明傅瑾坦然自若,宽慰了一句。 前厅的氛围非常热闹,明家的老爷和主母身着华服,端坐高堂,看见那些艳羡的目光,面上止不住得意。 大铭朝的社会阶层中,商人的身份地位上不了台面,想要获得更高一层的身份,可谓难于登天,甚至商贾世家要从商三代后才能参与科举,就算入朝为官也要从最低等做起。 用一个不受宠的嫡长女,换得明家成为皇商的身份地位,这笔买卖,值当。 明家主母看向安静站在堂前的明傅瑾,嘱咐道:“你既嫁到侯府,便时刻谨记侯府规矩,不要坏了礼数,败坏我明府的名声。日后同侯爷好好过日子,别心生间隙。” 明傅瑾静默不语,藏在袖里的手死死按着那把匕首。 高堂上坐着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亲生父亲,从小对他冷眼旁观,不闻不问;另一个是和他有杀母之仇的继母,如果没有装作女娘,他早就被继母杀死腹中。 今日种种刻骨铭心,他来日必要拿回本该拥有的一切。 堂上顿时有些安静,底下知内情的宾客心中了然。 明家商铺最早是由那位嫡夫人一手创立的,那时明老爷子还不姓明,是个卖饼的伙夫,后来入赘了明家。 可惜嫡夫人一直不见喜,明老爷便纳了三房妾,再后来,明家嫡夫人就病死了,留下个小女娘。 那嫡夫人通商手段了得,却是痴情人,只叹红颜薄命,死后也没个主母名分。 堂中氛围越发僵硬紧张,喜婆眼色一瞧,说道:“吉时将近,新娘子拜别双亲。” 明傅瑾在锣鼓喧天中,掐着司天监算好的吉时,坐上那顶红轿,一路吹锣打鼓离开了明府。 迎亲的队伍不长,威远侯府派来的小厮刚好抬完御赐嫁妆,而明府根本不会给他送嫁。 这桩姻亲不过是一场笑话。 自从五年前老威远侯战死沙场,世子卫云远受诏回京继承爵位后,再也没有返回边疆。 没了实权的威远侯在波谲云诡的帝京,不过是一只被磨掉獠牙关进牢笼的困兽。在皇帝心里,那便是眼中钉肉中刺,即便忌惮边疆七十万大军,不能杀死威远侯,但也要明目张胆的恶心人。 恰逢暴雪,举国上下冻死了不少人,茫茫霜雪中一片缟素,光景惨淡。皇帝颁布的赈灾政策丝毫不见效果,便想起民间冲喜的说法,下令司天监推算生辰八字,良辰吉时。 于是,明家嫡长女明傅瑾便被挑中,要与威远侯成亲,就好像披红挂彩便能消去笼罩在帝京上方的阴霾一样,诡异荒诞。 不过,这桩姻亲也不是没好处。对于明傅瑾而言,一朝圣旨,不仅脱离了明府,还获得威远侯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照那个传旨太监的说法,这些算是给他的补偿,因为威远侯好像病得快要死了。 威远侯府。 传言里病得快死的威远侯,此时脸色苍白,病怏怏地躺在榻上,双眼幽怨地盯住房梁,非常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