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四年冬,北岭的天连着阴了好几日,太阳偶尔冒出来,也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言盼儿嫁到盛司令的府上已经一个月,还没有见过夫婿。 新婚之夜,盛武杰没来。 这可把盼儿急坏了,她也不懂规矩,自个儿掀开盖头,想出房门去寻。 毕竟她以后的温饱都要靠这位爷,新婚之夜不来,那兴许以后都不会再来了,爷不来,那热乎乎的饭菜说不定也就不来了,言盼儿脱离娘家苦海嫁到盛家,可不是为了殊途同归,继续挨饿的。 她朝门用力一推,发现这房门从外头上了锁。 “姑娘啊,”外头的嬷嬷听见里头的动静,便给盼儿讲了些规矩: “这新姨娘验过身,送进这间房,房门必须得锁起来,钥匙由门房小厮,快马送去了盛老爷那里,只有老爷回来,才能开你这把锁,其中道理,你可明白?” 老爷....? 这一声 “老”,究竟是多老? 盼儿早前便听过盛武杰的名声,传闻里,他是个十岁便提刀砍头的土匪头子,却从来没有人细说过他的年岁。 想来,他既然还能驰骋于戎马倥偬之场,抢人拔枪抽鞭子,年纪应该也不大吧,怎么就成老爷了? 嬷嬷说完,讪笑起来,那笑声听得盼儿心里不太舒服,她问盛司令什么时候回来,嬷嬷答说不知,之后再问些家长里短,嬷嬷连话也懒得回了。 和门外嬷嬷的那场对话,是言盼儿这一月里,和府上人唯一的接触。给言盼儿送饭菜的人,大多都不乐意停留,因为这斗室一旁,有一座马厩,冬天多北风,正好从这马厩吹过来,臭味避无可避,连做惯了粗活的佣人,都受不住。 槛窗纸上的 “囍”字剪纸,和马厩屋檐的剪影融于和谐的一体,盼儿看在眼里,不禁觉得自己和这马儿确实挺像。 都被拴在一处,无人惦念,被人伺候着吃喝拉撒睡,唯一的目的就是默默等着主人回来,骑上一骑。马儿至少闻不着自己的臭味,这样想来,还是言盼儿更苦一些。 这“囍”字剪纸,一看就没有姥爷剪得好,说不定是哪位姨娘太太以前用过的,如今轮到她房里,过几个月,再轮到新姨娘的房里,如此来回往复,好不热闹。 她跪在地上朝着西处给刚过世的姥爷磕完三个响头,才吃饭,晚餐是一碗光秃秃的羊肉汤,一盘小炒肉和大米饭,还有一小碟子腌菜。米饭里混了些没挑干净的石头,把盼儿磕得牙疼,但她觉得不打紧。这可是白米饭,金贵着呢。 一碗热汤下肚,言盼儿身子热起来,在屋子里稍稍走动,便坐到玻璃镜前,往自己脸上扑粉。 言家穷,盼儿没吃过大米饭,但胭脂水粉这些,她却熟络得很。 “眉要细,眉峰要吊起来,那样才媚得出来,眉尾要拉长,入鬓才好。”盼儿五岁的时候,娘就教她画眉。 “娘喜欢在眼尾点颗痣,这叫美人痣,远看像是未干的泪痕,显得顾盼生辉,笑中带泪,可怜可叹才能可爱,那样才勾得住人。”娘摸着盼儿的发,话说得露骨。 娘笑盈盈地打量着盼儿的双眸,很是满意的语气接着道: “但你不用,盼儿,你天生就有,娘跑遍北岭那么多戏园,就没见过比你更漂亮的女孩子。” 自己有手有脚,为什么要想着勾住别人呢?那时候的盼儿不懂。 盼儿如今十七了,早过了能假装懵懂的年纪。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拿起镊子,将浓密的眉形按照娘亲的关照,修得细长一些,又以发簪子的尖头挑起灰色的眉碳,轻轻地按在了自己天生的那颗泪痣上。 顾盼生辉......到底要怎么个顾法儿,才能叫生辉呢? 她得好好练练。 就是这个时候,屋外头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骚动,伴着火光还有好多杂乱的脚步声,一声愤怒的吼叫声打破司令府的宁静: “杀!!” 喊杀的声音蹦得突然,吓得言盼儿手一抖,痣点歪了,真成了一道黑色的泪痕。 怕不是土匪头子的窝被同道中人冲了! 言盼儿快步来到槛窗边,望着窗纸上攒动的人影越来越近,心下慌张,回头抓上发簪,情急之下瞥见玻璃镜子,头脑一热,将那镜子高举掷下,玻璃即刻被摔成几片。 人影来得很快,几步就到了她房门前,抡起镰刀,照着房门锁头劈了下去。 盼儿将玻璃镜碎片一股脑抱进怀里,滚进床底下,借着微光,在碎片里头挑了个最锋利的,攒在掌心。 左手簪,右手玻璃,盼儿再没有其他保命的法子,只得从床帘的一条缝里朝外头望,静观其变。 土匪是来抢东西的,越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