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深沉,不知不觉间,仿若泼墨蔽天。 柳烟浔徐徐讲完这一切,原本环在阿序腰间的手早已不知在何时放开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一个怎样的心情同他道出这些。 是一时冲动?还是坦诚以待? 她垂着眸,像是在等待着愚人被点拨而大彻大悟后的宣判。 本以为他也会放开自己,再问责几句,谁料,他拥着她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他的话落在发顶,带着浓浓的疼惜:“都过去了。” 甚至连恨铁不成钢都没有。 她微微一怔,喃喃问道:“你不怪我?” “为何怪你?你不过是受他蒙蔽而已。”他下颌抵着她的青丝,柔声安慰道,“难道你从未起疑过,他根本就没有把你当成一个真正的细作?” 她蓦然想起她与晏长曜在天禄阁的那晚,她曾扼住他的喉。 那是她离复仇最近的一刻,但她却下不去手。 只听晏淮序接着道: “溶儿,你好好想想,你在怡王身旁呆了七年,他都教了你什么?” “奏乐,品茗,跳舞,欢……” 她哽了哽,而后陷入了沉默。 还有那最后一项欢好,她说不出口,也羞于在他面前提起。 他自是知道她的沉默代表着什么,心照不宣道: “可他教你的初心,不是为了让你赏舞乐之高雅,只是为了让你……成为一个取悦男人的女子。” 她又何尝不知呢? 可他今夜这般直接地把血淋淋的真相摆在她面前,令她有些想逃。 她微微挣了挣,试图挣脱他的怀抱。 “他若想你成为一个出色的细作,就该教你如何应对刑讯,如何自救于监/禁,如何与内外线联络。” 他尽力抑制着她的挣扎,又不至于弄疼她,接着道。 “还应该教你如何杀人,如何伤人,如何□□,又如何设计布谋……他该教你的,是这些。” 他落下一连串的话语,试图砸醒她,她下意识地不愿去听。 听了,她便是一个愚蠢的笑话。 于是挣扎地更厉害了些。 “你以为他不会吗?他手握着两大杀手组织,一支是明面上的暗影,一支是藏匿在暗处的赤阳。这些年,无数暗卫皆出自他手,他怎会不知该如何培养!” “是我傻,是我轻信了别人,可以了吗?” 她的情绪突然爆发,声音顿时抬高了几个度,狠狠地盯着他。 他眉心紧蹙,只凝着她的眼睛,平静道: “他不是真的爱你。爱一个人,是会被她吸引,而不是把她强留在身边,磨灭了她所有的喜好,重塑成自己心中的模样。” 他眼看着她唇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抖若筛糠。 “爱一个人,从来不会限制她的自由。可他借口将你囚在云景别院数年,寻了个最伪善的借口,禁锢你的自由。” “他否定了你往日的全部,让你从一个上山下河,弯弓骑马,无所不能的小姑娘,变成了如今连弓弦都难以拉开的柔弱女子。” “他赞你,哄你,为你造了片虚幻的温柔乡,引你沉沦。若非是你曾经亲眼目睹了那场泼天的冤屈,心中仇恨不曾泯灭,或许早已身陷其中,难以自拔。” “想来,他读书议政时从不曾带着你吧?若你还能自文字言谈中窥见世界一隅,你早该察觉,他为你构建了一个虚幻之境,一切的美好都只是假象,而他真实的目的,只是让你从一个完整的人,变作他的附庸。” 其实他直言不讳的时候,看着身前女子痛苦惘然的神色,他的心也跟着揪痛。 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匕首,攥着她的心凌迟,割裂着她的每一寸神识,令她痛得淋漓尽致。 可他必须要说。 他必须要将晏长舒的假面撕碎,露出里面盘曲蛹动着的虫子,才能让她彻底放弃自责与矫饰,自那一场虚幻梦境中清醒。 是的。 他从不相信,眼前自幼相识的姑娘,是一个眼盲心盲之人,会被晏长舒轻易蒙蔽。 那时的他,远在南境。 不知是有人刻意压着,还是怎样,他得知此事时,已过去了大半年。 所有人都告诉他,她也死在了那场大火中,除了晏长舒,没人知道她活着。 他那时独留她一人面对这场天翻地覆的劫难,她别无选择。